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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羅渾幾人當場就要動手,被賀穆蘭按下了。

  二隊盧日裡的火長也拉走了那些同火,去了另一邊吵鬧起了什麼。

  賀穆蘭閉了閉眼,開口道:

  “狄葉飛,人死不能復生……”

  “火長,你不是會fèng傷口嗎?”他抬起頭,凝望著賀穆蘭的眼睛,說道:“把他的肚子fèng起來吧。”

  “……至少,留個全屍。”

  賀穆蘭的淚水一下子就蔓延到她自己都吃驚的地步。她身體裡屬於女人的那部分總是時不時的跳出來騷擾她。

  但很快她就發現這是不需要擔心的軟弱,因為其他聽到這話的同袍們眼眶紅的比她還慘。

  賀穆蘭取出象牙盒子,開始小心地替盧日裡fèng合肚子。

  她的fèng合針線第一次面世,做的卻是這麼讓人悲傷的事情。

  一針一線,賀穆蘭像是面對真正的病人那樣,分層開始為盧日裡fèng合。

  隱隱約約間,她聽到狄葉飛在自言自語。

  “他說……不後悔……莫哭……女人,是想說些什麼呢?為什麼我這麼沒用,無論如何都要別人來救才能活……”

  這世上,只有賀穆蘭知道盧日裡說的是什麼意思。

  因為花木蘭,曾經親眼目睹過同樣的一幕。

  那一次,死於肺部受傷、還有餘力的盧日裡,究竟是怎樣說的呢?

  “……你莫難過,我雖然是為了救你而受的傷,但我並不後悔……”賀穆蘭開始複述起她記憶里的話語。

  “我有個遺願,只有你能替我達成……”

  狄葉飛猛然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看著邊fèng著破洞,邊開始說話的賀穆蘭。

  “火長怎麼了?被盧日裡上身了?”

  “花木蘭怎麼回事?怎麼開始說傻話……”

  “天啊,她在替盧日裡fèng破洞,不會盧日裡托她交代遺言吧?”

  一群人從竊竊私語到軒然動盪,又驚又懼又疑的看了過去。

  賀穆蘭的心神已經完全沉浸到那段記憶里,身為這個世上唯一一個能傳達死者聲音的人,她必須要把那些哽咽在胸腔里的字句一個個呈現出來。

  “我一直想和女人……你親我一下唄……”

  她臉上露出了戲謔的表情。

  盧日裡留下的同火赫然地捂住了口鼻。

  那是盧日裡在營帳里討論狄葉飛時經常露出的表情。

  事實上,他回去給狄葉飛送那些東西,也是他們攛掇的。

  他們想要看他出醜,想要讓他清醒,所以才出了那麼餿的主意,那種拙劣的讓人想要捧腹的追求方式。

  可惡!

  要是知道他是這樣的,他們就不會那樣攛掇了。

  至少……

  至少做著夢死也好啊……

  “你要是女人多好……”

  賀穆蘭的聲音已經微不可聞。

  “女人的身子……是什麼……”

  她打下最後一個外科結,用象牙盒裡婦人剪針線活的小剪子剪斷。

  .

  盧日裡的火長教訓完畢,帶著啐了狄葉飛一口的火伴回來收拾盧日裡的遺體。

  戰場上沒人收斂的屍體會被軍中的雜役當成無主的屍體燒掉,東西也會被全部扒光。這大半是因為頭顱被砍掉後,根本找不到對應的身體,所以也無法確定身份的緣故。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混戰中留下軍牌的,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火伴可以收斂。

  盧日裡是個很仗義的漢子,所以同火間感情很深,那啐狄葉飛的火伴雖然暫時將氣按下了,卻在心中想著,怎麼也要這小子以後在盧日飛墳前叩頭個千兒八百遍才算讓他死能瞑目。

  可當他跟著火長回到盧日裡的遺體身邊時,兩個人都說不出話了。

  他們見到的,是已經被fèng上了肚子的盧日裡,以及……

  ——那含淚輕吻火伴額頭的悲傷側影。

  ☆、第136章 死者的尊嚴

  鳴金收鼓, 班師回營,這個夜無數人不可能過好,相信柔然的游帳如此,黑山大營亦然。

  在右軍的主帳之中,有一帳燭火不滅,那是王副將營帳的方向。

  “我……這次死了三成的人。”軍中不能喝酒,所以蠻古只能灌著涼水。

  這讓他的心都冰冷冰冷的。

  蠻古和王副將一樣,也只有一個千人隊,這一下死了三百人,等候補齊人馬還不知道要多久。

  “聽你這口氣,難得知道反思了?”王猛微微詫異,抬起頭來:“你以前不是常說,只要你還在,永遠不愁沒有可用的兵嗎?”

  “那是因為老子敢拼,會打仗!主將怎麼可能少了我的人!”蠻古將水杯一頓,“可是今天那仗,老子感覺有些不對……”

  每個人看向他的時候,那眼神像刀子似的,都能剜心。

  “哦,有何不對?”

  王副將當得是副將,操的是管家婆婆的心,聽到蠻古也有迷茫的時候,頓時正坐起來,洗耳恭聽。

  “我底下那個花木蘭你知道吧?她今天在戰場上給人fèng肚子去了。給死人fèng……”他打了個哆嗦,“他回營的時候,老子這個主將喊他,他居然不應我!他那一火的人騎著馬就跑了!”

  “還有老子的親兵,大概死了七八個吧,剩下的哭的像是個娘們一樣,老子鳴金了,他們還在那跪著不走……”

  “打仗哪裡能怕死?敵人越是表現出要撕碎你的架勢,你就越不能弱,你一弱了,就該真的被撕碎了!老子帶了十幾年兵,以少勝多的仗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最後贏的都是老子,難道只是運氣好嗎?這些小兔崽子……”

  “那將軍為何十幾年了,軍功都有六轉了,就是不得晉升呢?”王猛搖了搖頭,“將軍沒有想過為何嗎?”

  “老子……老子……”

  王猛雖然名為“猛”,卻是軍中難得的寬厚清醒之人,他平日裡不會主動去攬什麼事,但同袍若真有事請教他、求他幫忙,他也一向是義不容辭。

  留在右軍,他才是真正的懷才不遇。他好生生呆在右軍許多年,先是做親兵,後來年紀大了才出來領兵,都已經四十歲了,才和這些而立之年的將軍們做到一個位階,怕是再呆不了幾年,就要解甲歸田了。

  白頭將軍是很少的。

  正因為如此,同級之將都把他當做長者,願意事事請教他。就連蠻古這樣沒什麼朋友的缺心眼,也和王猛交情不錯。

  王副將自然願意趁此機會點撥他。在他看來,這蠻古若是在任何一軍,怕是早就已經爬到很高的地方去了。可惜他在右軍,而右軍的將軍又是夏鴻,他那般的帶兵風格,自然就很難得到提升。

  他看著語塞的蠻古,嘆了口氣。

  “蠻古將軍,即使是夏將軍,也不喜歡一個麾下的將軍經常更換兵員。別的營會怎麼想呢?這將軍的功勳是拿命拼出來的,我們只要也跟著拼,就能和他一樣的功績……如果人人都這麼做,右軍還可能是人數最多的一個營嗎?”

  “這是什麼道理!打仗哪裡能不死人!”

  “可我們是右軍啊。中軍和左軍挑剩下的,大部分都歸了我們。都是些新兵,你那邊老換人,死的也多,這些都是人命!我們補充人本來就比其他兩軍難些,若是整個右軍都拿人命填軍功,我們到後來還有人可用嗎?還有人願意來右軍嗎?”

  王猛見蠻古瞪大了眼睛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樣子,繼續說道:“此風不可長,右軍有你一個這樣的將軍,夏將軍已經很頭疼了。再多來幾個,怕是會營嘯的就是我們吶。”

  “王猛……我……”

  “下次主戰,好好看看你的兒郎吧。我幾乎能認得麾下所有的人,你呢?你的親兵都快認不得了吧?這樣換下去,有意思嗎?”王副將拍了拍他的肩膀,從懷裡掏出一把烏金匕。

  “這個給你吧,我不愛衝鋒陷陣,這短匕與我也沒有什麼用處。望下次你近身肉搏的時候,能多些勝算,不用親兵拿命去擋。”

  這烏金匕,蠻古纏了他許久都沒有要來,此時他隨隨便便就給了,蠻古接過烏金匕,半天說不出話來。

  ***

  賀穆蘭營帳。

  “老子大比以後一定不在這狗屁將軍手下混了!”

  胡力渾傷勢不重,但傷口多了後流血過多,此時被賀穆蘭用鹽水清洗了一通,裹成了個粽子,躺在鋪床上休養。

  只是大戰後難免興奮,他閒來無事,只好罵罵咧咧,嘴裡說著許多不乾不淨的話。

  其餘眾人對這將軍也是一肚子火,可是一開始分到哪個營根本就不是他們這些人能決定的,此刻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大比上,若是表現的好了,自然會被夏鴻將軍看中,高升上去。

  他們幾人的功勳早就夠升百夫長了,就和普氏兄弟一樣。

  只是武勛和實職不同,你有資格升,不代表就有位子給你坐。

  他們幾個一戰過後衣服都穿不得了,就算洗也洗不掉那一堆血漬,所以一群大男人在帳子裡脫了個精光,阿單志奇用火塘里的滾水兌了一盆熱水,他們圍著那盆水就開始隨便擦洗了起來。

  賀穆蘭對這種場面已經見怪不怪,軍中要看到沒有肌肉的弱雞才是奇怪,弱雞早就死絕了。所以看到一群壯漢在她身邊擦洗,她甚至也能做到脫得就剩一點衣服,跟著擦擦手臂、肩背什麼的,但是全脫卻沒有過。

  “你不好好擦擦?背後也有血污吧?”

  若干人看著賀穆蘭拿起一塊帕子在衣服裡面擦背後,皺了皺眉,“要不然,火長我幫你擦?”

  “我不行,我從小就有毛病,肚臍和胸口一露出來就拉肚子,拉起來可遭罪了……”賀穆蘭敷衍了一下,隨便掏兩下掏完,便開始穿乾淨的夾襖和外衣。

  “難怪經常看到你拉肚子……”阿單志奇瞭然地點了點頭。“那確實要小心照料好自己,萬一大戰前拉肚子,命都沒有了。”

  他就是大比之前大蒜吃多了,拉了好多次肚子,最後才發揮不利的。

  不過,若不是他發揮不利,就不會到右軍的黑營去,也遇不見花木蘭了。這麼一說,還要感激那些姜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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