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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憐張斌才剛剛十四歲,突然之間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被壞了名聲,母親含冤死在獄中,連屍首都沒有,慈苦大師死不瞑目,連報恩寺都被抄了個乾淨。

  這孩子一時沒了主張,舅舅家為了怕被連累也搬離了此地,他一個孩子,一咬牙變賣了家產,去隔壁郡治所在的范縣告江縣令糙菅人命,又在獄中濫施酷刑。

  他之前也打聽過了,此地的鮮卑太守是一個性格剛正的好人,張斌原想著就算不能告倒這位江扒皮,至少他娘和慈苦大師的屍身也能要回來,若是能夠收殮下葬,他死而無怨。

  誰料他命運多舛,他千辛萬苦避開江縣令的眼線逃到范縣,狀子也遞上去了,鮮卑太守也見了,依律三位太守都要升堂審理此事之事,陛下的“滅佛令”到了。

  這一下子,江縣令不但沒有罪責,按照“包庇沙門者滿門抄斬”的旨意,反倒是他成了罪人。

  他也不知這鮮卑太守會不會秉公處理,還是會將他當做罪人也抓起來,便偷偷逃離了范縣,又回到了平陸。

  只是此刻他已經是走投無路,孑然一身,雖然有昔日的街坊庇護不至於露宿街頭,可日子已經過的如同喪家之犬一般。

  “從那時候起,我便懷揣利刃,日日在縣衙附近徘徊,就等那狗官離開府衙,我與他同歸於盡!”張斌抹滿黑灰的臉上滿是恨意,一雙眼睛更是瞪得滿是血絲,“我阿母和慈苦大師兩條人命……不,平陸里那麼多無辜枉死的苦人,都要他以命來償!”

  “你既然要報仇,應該去找那姓江的,又為何找上我來?”賀穆蘭看不清張斌的臉面,只好盯著他的眼睛質問他:“誰告訴你我是什麼大人!”

  “……大人在城中打聽過報恩寺,又問過江縣令的事情,平陸地方不大,有些消息傳的也快。我雖被江縣令迫害,卻也有人和我通風報信,說是平陸似乎來了一個鮮卑大人,是要來搜集這江扒皮的罪證的。”

  張斌抬起頭。“我聽別人說了以後,便猜測您打聽報恩寺可能另有原因。果不其然,我那天藏在報恩寺外一棵大樹之上,眼見您半夜進了報恩寺,又帶了兩位師父出來……”

  “大人,您既然已經救了那兩位師父,還請為了平陸的百姓,為了那麼無辜枉死的僧人,還平陸一個公道!”

  賀穆蘭心中一驚,和阿單卓交換了個眼神。

  她竟不知還有人看見了她那晚的舉動,甚至知道她帶了兩個和尚出來!

  她想了想,猜測那天指引她去報恩寺,又在路上各種傾訴江縣令罪行的中年男人,怕就是庇護他的那“昔日街坊鄰居”。

  否則也不會那麼湊巧,她只是打聽了下報恩寺的事情,就有人那般熱情的指引她去,還在路上說那麼多不相干的東西。

  怕是那中年男人就是個有心人,想幫幫這個孩子,給他探路來了。

  這孩子也是聰明,從她打聽的地點猜出她可能要去那裡,竟在報恩寺外早早等著。現在還是正月的天氣,夜晚的樹上何其冷,他居然能一直呆在樹上見她進寺,又等她出塔。若不是她帶了兩個和尚出來,大概他就要跑出來和她相見,當面向他喊冤了。

  這孩子有勇有謀,心中又有恨,恨意驅使之下,會做出這樣隱忍的事情確實是值得嘆息。若是她真是什麼“鮮卑大人”,此事她一定管了。可是她卻沒有這個本事,莫說縣令,便是一個縣丞、一個差吏,她也動不了別人半分。

  “你起來罷。”賀穆蘭嘆了口氣,想要攙起那地上跪著的少年。“我並不是什麼鮮卑大人,去報恩寺也不是為了救人。”

  “此事再讓我想想,可有解決的辦法……”

  張斌聽到賀穆蘭這話,還以為是這位大人不肯管他的閒事。這麼久以來,他已經被逼的自尊喪盡、家破人亡,胸中只剩一腔和那縣官同歸於盡的怒火。

  此時連這最後的希望,一位看起來就有身份地位的“鮮卑大人”都不肯為百姓伸張正義,張斌心中那唯一的希望都已經漸漸破滅,他對這個不公的世道無聲的控訴,像是一股重力般讓他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只咬牙硬撐。

  若是別人,遇見這麼倔強的小子,恐怕還真沒有什麼辦法,可是他面對的卻不是一般人,而是力大無比的賀穆蘭。

  她只是手上微微用力,這個少年就被強“攙”了起來,再也跪不□子去。

  站直了身子的張斌,卻猶如被最後一根稻糙壓死的駱駝,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你們這些大人,根本就不管百姓的死活!那江仇糙菅人命,貪贓枉法,平陸哪個不知!可就因為他上下打點的多,誰也不願意讓他離開那個位子!我娘……我娘到底有什麼過錯?她只不過是不忍心見有人在她面前餓死,每天送別人一碗飯吃而已,這難道是過錯嗎?”

  張斌黑灰色的臉上因為淚痕而變得一條一條的,看起來十分駭人。

  “慈苦大師教我們習文識字,收養孤兒,難道是什麼過錯嗎?”

  “我只想要回我母親的屍體,讓那個真正的罪人服罪,難道是什麼過錯嗎?”

  他咬著牙,用與其看起來是在仇視賀穆蘭,不如說是在仇視這個世界的眼神瞪著前方,突然吼叫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世道!!!!!”

  他就這麼怒吼著滿腔怒火,低著頭向著牆上撞去!

  賀穆蘭伸手去抓,已經來不及了,阿單卓站的離牆近,連忙往前一擋!

  只是那孩子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這猛一衝的力道如同錘擊,張斌一下子撞到阿單卓的胸膛上,饒是阿單卓身體強壯,被這樣撞了一下,也覺得胸口一悶,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

  而且他的下巴又被這樣的衝力磕到了上面的牙齒,頓時咬到了舌頭,舌頭一破,鮮血沿著唇角流了下來。

  賀穆蘭本就被這個孩子的剛烈嚇了一大跳,再見阿單卓唇角流血,像是受了內傷的樣子,心頭一緊,三兩步奔了過去。

  “你這孩子怎麼如此魯莽!我與你第一次見面,你便將我像是救命稻糙一般抓著說了這麼多,就算我相信,也還要再查探一番。我說了我會想想辦法,便不是敷衍,你此刻死了,除了讓你的親友惋惜,還有誰會在乎!”

  賀穆蘭對這孩子又氣又恨又可憐,一把將他從阿單卓身上撈起來,將他的胳膊反背在背後按住,防止他再自殘。

  阿單卓被張斌那一撞弄的有些懵,跌坐在地上半天才回過神來。待賀穆蘭問他情況如何,他擦掉了嘴角的鮮血,站起了身。

  “花姨,我沒事,只是咬破了舌頭。”

  賀穆蘭長舒了一口氣,見手中已經沒有了掙扎,慢慢放開了張斌,只是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他的身上。

  人一旦萌生了死意,那尋死的念頭就會衝垮他所有的意志,不停的蠶食著他的信心。你上一刻還以為制止了他,下一刻他就可能又噗通一下子又撞了牆去。

  賀穆蘭在現代也不知道勘驗過多少自殺的屍體,此時哪敢放鬆,雖擔心阿單卓,也只能這麼僵著。

  “你現在住在哪兒?去你那細說。”賀穆蘭低頭問他。

  張斌搖了搖頭,就是不肯說明自己的住處。

  ‘大概是怕連累別人吧?’賀穆蘭心想。“他怎麼就不覺得在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面前撞死,也是連累了別人呢?’

  賀穆蘭心情更壞了。

  就算再理解,她還是不喜歡孩子這種生物啊。

  “你不願意說,那就去我那兒吧。”賀穆蘭將張斌一把橫抱起,又扭頭和阿單卓吩咐道:

  “將新買的舊衣服罩住他的頭面,假裝是個病人,我帶他回客店。”

  媽啊,不過開了兩間房間,如今卻要住上六個人嗎?

  那客店的老闆,會不會趕他們出去啊!

  ***

  事實證明,這間客店的老闆和下人雖然不喜歡賀穆蘭接二連三往裡面帶人的行為,但也不準備為她的這種行為做些什麼。

  一是賀穆蘭和阿單卓一看就是鮮卑人,他是開店的,不願意自找麻煩。二來,這賀穆蘭帶回來的人都是看起來就像是走投無路的人,這客店的老闆既然有這麼好的聲譽,讓平陸當地的人熱心的為賀穆蘭推薦到這裡來住,那就一定不是什麼壞心腸的人。

  所以他即使覺得這兩個鮮卑人有所不對,但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賀穆蘭帶著那個被遮住頭臉的“病人”上了二樓。

  他甚至還讓小二去給樓上送一盆熱水。

  對於這一點,賀穆蘭心中也有些感動。她和愛染還在路途中時,就聽他描述過他師父所說的平陸。在他師父的口中,這是個百姓十分良善熱情,願意幫助別人的富庶之地,如今雖然因為吏治不清的原因百姓不復往日的熱情,但那種良善依然還在,只是已經變成了在需要的時候才顯現出來。

  賀穆蘭抱著張斌一直進了愛染他們的屋子,這才讓阿單卓關好門窗,守住門戶,掀開了遮著他頭臉的衣服。

  “這是……”痴染在報恩寺住了那麼多年,自然認得這個跟在慈苦大師身邊一直學識字的孩子,當場就猶豫地開了口:

  “張斌?”

  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張斌早就穿了破舊的衣服,又用鍋灰和塵土將自己的臉抹得只剩眼睛,若不是他又哭又被賀穆蘭連抓帶抱,怕是就算是痴染,也認不出他的樣子來。

  張斌骨碌一下下了地,見到痴染也是瞪大了眼睛。

  “痴染大師!若葉小師父!你們竟都在這裡!”

  “敘舊等有空的時候再說。”

  賀穆蘭從阿單卓手上拿過在集市買的衣衫鞋履和布帽,將它們遞給痴染。

  “這是些冬衣,成衣難買,我們走遍集市,也只買了這麼幾件。好在這是冬天,一件衣服穿久點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無非就是難聞些。如今都扮演乞丐了,還怕什麼氣味難聞!

  “多些施主。這樣便已經是大好了!”痴染念了句佛號,畢恭畢敬的接過衣服,又遞於身後的愛染。

  “賀施主,不知張斌為何會跟你一起過來?慈苦大師可好?”

  慈苦大師和痴染是同時藏起來的,只是他藏在了浮屠里,慈苦大師藏在了市井之中。雖然他不太清楚慈苦大師的近況,卻知道張斌的母親一直在偷偷供養慈苦大師,所以才有這麼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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