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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張好牛皮糅出來的皮甲,在戰場上抵擋矛尖流矢這樣的東西是萬沒有問題的。

  而如今,這具可以說是簇新的皮製鎧甲,竟被花木蘭隨意的撕裂成了兩半。

  那個被撕了皮甲的傢伙,摸著自己的心口低著頭傻愣在哪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們若有誰能做到我這般的,我便承認他不是個普通人。”花木蘭環顧眾人,將手中的皮甲擲於腳下。

  “若能撕開的,我可以替他上稟王將軍,讓他直接升入右軍正軍,免了新兵的一切操練。”

  也許是進入正軍有著無比的誘惑,亦或者是為了揚名,一個又一個肌肉齎張的“壯士”走上前來,撿起地上的皮甲嘗試。

  府兵的所有武器盔甲都是自帶的,除了一些家境實在破落的看不下去的人,大多數人既然要去從軍拼命,自然不會捨不得身價財產,而是想盡法子給自己添一些能壓箱底的利器,能夠保證自己在沙場上活下來。

  這皮甲雖然不是什麼神物,但也是難見的好物,是以嘗試的人雖多,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將這件皮甲猶如撕開布帛那般撕成兩半。

  花木蘭露出的這一手,徹底震撼了所有的菜鳥們,也讓他們知道以前他說的“我只是不小心手指用了用力”絕不是虛言,而是真的已經克制了所有的力道了。

  這下子,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即使是對自己自視甚高的傢伙們,也只能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敢再叫囂著“換我們狄美人”之類的話語。

  這樣的勇士,就算狄將軍真是個女人,也只會看上花木蘭,哪裡看的到他們!

  花木蘭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大魏對柔然十戰九勝,可這漂亮的戰績後面卻是巨大的傷亡數字。右軍多是鮮卑軍戶之後,也有不少是被征服的異族勇士之後,軍戶家庭的男孩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悍不畏死,拼死相敵”,他們確實英勇過人,大魏的軍隊也因此可以睥睨眾國,但和向來人多才拼命的柔然人相比,戰場上留下的枯骨大多來自魏軍,而非戰敗的那一邊。

  花木蘭覺得這種事情是不對的,又說不出具體哪裡不對。她無法以一己之力改變所有人幾百年、上千年來根植在這些夥伴們血脈中的戰鬥本能和生死傳承。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這是鮮卑的一句俗語,指的是將軍要身先士卒,死也當死在所有人的前頭,而能凱旋而歸最終活下來的,都已經成了壯士,也無所謂是將軍還是普通卒子了。(注)

  有可能是因為她並不是真正的軍戶之子,而只是一個從小學習武藝的女孩而已,她的父親從來沒有給她灌輸過這麼慘烈的戰鬥觀念,所以當她到了戰場,發現身邊所有的人都在拼命,真的都是抱著“悍不畏死”的心態在捨生忘死時,便成了最清醒、也最痛苦的那一個。

  這種痛苦,她甚至無法和其他人產生共鳴。

  “在沙場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有可能死……”

  花木蘭想起了她的火長,那個可貴的戰士阿單志奇。

  “你們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能活下去的,唯有讓自己變得不普通的那些人。今天你們會站在這裡,便已經是不可改變的結局。”

  她望著面前一個個還對著戰場抱有榮耀與期望的軍中袍澤,萬分認真地道:

  “大戰在即,想想你們的父母親人、想想你們的所愛所思之人。刀箭無眼,自己珍重!”

  “遵命!”

  “還有……”花木蘭的臉上升起一絲疲憊。“無論何時,哪怕真的嚇得腿軟無法再戰了,也不要試圖裝死。”

  她的話讓一群剛才在地上胡亂翻滾的毛頭小子們滿臉通紅。

  “我曾有過一位火伴,他是家中的二子,他的阿兄是家裡主要的勞力,他的阿弟還沒到能拿到的年紀,所以他便冒了年紀替他家中的長兄應了徵召入營……”

  “他死在柔然人刀下時,才剛滿十六歲。”

  花木蘭說的,正是那個最膽小的火伴莫懷爾。

  “我進右軍正軍之時,全火唯有他還在黑白二營蹉跎,但我們所有的火伴都很高興。你們這些新兵所待的黑白二營,算是黑山城最安全的地方,除非遇到大戰,大半都不會被點兵出擊。那時候,我們都擔心莫懷爾若真進了右軍正軍,到底該怎麼活下去。”

  “他實在是一個很平庸的人,出刀不快,騎術也不行,最擅長的就是躲避和撤退。”

  他往後跑起來的時候,你都會懷疑他之前騎術不精其實是個錯覺。

  懦夫!

  許多菜鳥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但在戰場上,總有躲避不了的時候。所以他選擇了混在同袍的屍堆里裝死……”

  花木蘭閉了閉眼。

  “然後,他就被蠕蠕人活割了腦袋。”

  ……

  ……

  長久的沉默後,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摸起了自己的脖子。

  這畫面只是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即使花木蘭的語氣如此平淡。

  “所以,什麼時候都不要僥倖,不要想著能用假死逃過一劫。我那位火伴到現在都沒辦法得到‘戰死’的待遇。他的父母若知道孩子是怎麼死的,該有多麼難過,他的兄長若是知道他的弟弟為何而死,又會不會自責……”

  “他確實懦弱無能,而且腦子也不聰明,但無論如何,他還是來了黑山大營,能來的,便都不是懦夫。我讓你們珍惜生命,並不是希望你們做個逃兵,而是思考什麼時候才該去死。”

  花木蘭知道這裡有許多人可能會對她的話不以為然,還有更多的人在各營高強度的操練後累的忘了她曾說過什麼……

  但她更清楚的知道,自己這樣的人幾百年也未必出一個,更多的卻是莫懷爾、阿單志奇的小卒子。

  靜悄悄的來了,靜悄悄的死了,在這個塵世沒有留下多少痕跡。

  有些人天生就不擅長殺戮,有些人懦弱到見到首級就會瑟瑟發抖……

  比如說,她那膽小的幼弟。

  每到聽到各營悲苦的時候,她就無比慶幸是自己來了。然後生出極強烈的願望——在她有生之年能徹底的大敗柔然。

  這樣,她那比莫懷爾好不到哪裡去的弟弟,也許不用和他一般的拼盡全力後帶著無盡的恐懼而死。

  現實就是這麼殘酷,死亡也朝夕可至。

  能活下來,便不要死吧。

  “可若真到了避無可避……”

  花木蘭的臉色又一次嚴肅了起來。

  “大魏的勇士,縱使卑微到如同地上的塵土,也絕不可死的像是一條蛆蟲!”

  “遵命!遵命!”

  …

  收兵過後,花木蘭解掉身上的甲冑,跟著同樣完成一天訓練的狄葉飛一同往自己的營帳回返。

  在回營的路上,有一個氣喘吁吁的新兵在遠處呼喊著什麼向兩人沖了過來,並且帶著滿臉的緊張和激動之情。

  這畫面實在太過熟悉,讓花木蘭不由得搖了搖頭,輕笑著繼續向前快走了幾步,避開等下可能出現的尷尬場面。

  每次狄葉飛到新兵營里操練新兵,都會有不知道他真面目的愣頭小子帶著這樣的表情過來,說些熱烈奔放的求愛之語。

  間或還會有些對她威脅的話之類。

  鮮卑人奔放熱情,其他胡族更是不懂得含蓄為無物,就算是最含蓄最有禮儀的漢人,為了爭奪美人的親睞,動刀動槍明爭暗鬥都是常事,更別說當面說出好感了。

  狄葉飛雖然是“輕車將軍”,但不過只是一個雜號而已,算不得什麼位高權重,總有些人不死心想來找找“艷遇”,然後被揍得鼻青眼腫心滿意足的回了營。

  狄葉飛自然看到了這小兵,不耐煩的抱臂而立,思考著等下是打的他生活不能自理呢,還是用言語狠狠讓他清醒。

  媽的!天什麼時候回暖!

  看他日日打赤膊在校場操練!

  “無論你要說什麼,我都不會……”狄葉飛剛開了口,那小兵便如同甩了他一記耳光般狠狠地擊碎了他的優越感。

  那小兵如同一陣風一般掠過他的身側,直撲向不遠處的花木蘭而去……

  咦!

  花木蘭瞪大了眼。

  啥?

  狄葉飛黑了一張臉。

  “花副將!”臉上尚有稚氣的新兵衝到花木蘭的面前,卻在一步以外嘎然止步,單膝跪下行了一個軍中的禮節。

  “吾乃懷荒陳節!是個漢人!”

  他抬起頭,滿臉都是狂熱的仰慕之情。

  花木蘭沒想過自己也有遇見這種事情的時候,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沒回過神來。

  “在下仰慕花副將已久,如今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卒,但在下有一身家傳的武藝,也從不畏懼殺敵。在下會很快進入右軍正軍!到那時……”

  “請花副將收下陳某,陳某願為您效犬馬之勞!”

  咦咦咦!

  花木蘭的眼睛不眨了。

  她這是遇見“投效者”了嗎?

  “你,你是……”

  看起來怎麼這般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恕她天生臉盲,這段時間她揍過的新兵太多,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在下……”陳節微微尷尬地低下頭去,聲音也低到漸不可聞。“原來我竟這麼不起眼嗎……”

  他鼓足勇氣。

  “在下便是,便是……”

  “剛剛被您給撕了皮甲的那人!”

  最後那一嗓子簡直嚇了花木蘭和狄葉飛一大跳。

  “啥?”狄葉飛也不羞窘了,扭過頭瞪大了眼睛:“什麼撕了皮甲?”

  花木蘭竟是個斷袖?!

  他可是滿營里唯一一個看到他脫衣服不會斜眼偷看的人啊!

  “原來是你。”花木蘭恍然大悟地一擊掌。“剛才真是對不住,你離我手邊最近……”

  話說回來,離她手邊最近的人,不就是站得最久的那個新兵嗎?

  .

  ……我是不是要換個營帳?

  我才是離得最近的那個!

  ‘我還打不過他!’

  狄葉飛心中暗暗叫苦。

  “不,在下雖被您那樣對待,但滿心只有崇敬之情!想不到在下有生之年,真的能見到這種傳說中才有的勇猛之士!”陳節依舊半跪在那裡。“請花副將日後務必收下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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