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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母親是鮮卑良家子,也有著自己的自尊和良心。

  那之後,花木蘭從未來過,是以在他所有的記憶里,對這位花木蘭的印象,就只剩下來報父親喪事時被母親趕出去的那道背影。

  他的財物依舊三不五時的送到鄉間來。

  因為有“虎威將軍”花木蘭十幾年如一日的維護,所以鄉里沒人敢欺負他們,也沒有人催著母親改嫁,或在他們背後指指點點。

  在這些鄉民的心目中,他們家幾乎是神聖而超脫的,在無數人的誇大下,他家變成了一位信守承諾的將軍用生命來捍衛袍澤之後的光輝立柱,而非和千千萬萬在天子征戰中死去的戰場遺族一般普通。

  這是一位隱形的保護神,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保護著他們。

  她的母親後來再也沒有寫過“請不要送東西來”的信件,世道艱辛,在那封信後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裡,他的阿母就知道一個女人想要帶著孩子生存,除了來自物質方面的部分,還需要的是太多太多。

  而他家祖父戰死,父親戰死,伯父戰死,叔叔才剛剛到從軍的年齡,這時候能夠倚仗的,竟只有這一位從未露面的花木蘭了。

  再後來,他一點點長大,托著花木蘭將軍的原因,在一位軍中退役的宿將那裡學藝,成了鄉中少有敵手的武士,未到入軍之年就有很多軍中的將軍對他表現出了興趣,軍書未下,他可以去的地方就已經太多太多。

  但他一直沒有選擇去任何一處大營,他一直在等待,等待著這位“花將軍”授勳後開府選士,他去追隨於他。

  可他沒有等來“花將軍府”開府的一天,卻等帶來花木蘭其實是個女人的傳聞。

  少年時的夢想一下子就破滅了。

  什麼身高八尺,聲音雄渾……

  什麼猿臂蜂腰,有萬夫莫開之力……

  他的花將軍,他素未平生的那位長輩,他那幻想了十幾年如同父親一般的存在……

  竟是個女人?

  所以他可恥的猶豫了,蒸騰了十幾年只希望見他一面的渴望,卻被他用最大的毅力壓制在了心底,完全不敢碰觸。

  阿單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各種噩夢中度過,一下子是自己建功立業,隨著三十歲的年輕將軍馳騁沙場,笑傲眾人的夢想,一下是崇拜著的將軍突然變成了個身材婀娜長相艷麗的女人,裊裊娜娜的向他走來,和他說她就是他的父親。

  他就這麼扭捏著,害怕著,期待著,又熬過了許久。

  直到花木蘭的東西再也沒有送過來。

  阿單卓跪坐在地上,黝黑的面孔中有些微不可見的暗紅。

  也確實是微不可見,因為他的臉皮太黑了。

  他就這麼扭扭咧咧的開了口。

  “過去十幾年來,我們家一直承蒙您的照顧。只是從今年開始,直到入冬也沒再見您托人送東西來,所以……”

  賀穆蘭心虛地乾笑了一聲。

  “啊哈,那個……我之前得過一次風寒,病好後頭腦就有些不清楚,有些過去的事情都記得模模糊糊的。你現在是遇到了什麼困難嗎?花姨這就給你開箱子去……”

  她就是在花木蘭的那次風寒中附體的,也確實渾噩了好長一段時間,嚇壞了家裡的人。

  之後她有些情緒不對或者行為失常,花家人都以最大的耐心去溫和對待了。

  “不不不不不!”阿單卓像是遇見什麼令人驚駭的事情似的連忙擺動雙手。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缺錢!”

  他幾乎是慌亂的口不擇言:“我現在也能養活自己了!我偶爾還去鐵匠鋪幫著打鐵!我我我我現在是一個很厲害的武士!人人都想要我!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人人都希望我去替他效力!”

  “啊,你現在已經這麼厲害了啊……”

  賀穆蘭看著這張和阿單志奇沒有什麼區別的臉,像是終於遇到了從未見過面的親厚晚輩那樣,喟嘆的出了聲。

  隨著賀穆蘭的輕嘆,阿單卓的眼淚“唰”的一下子就下來了。

  他曾在夢中,在想像里,無數次模擬過花將軍第一次見他時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他會欣喜於他的長大,或者將他當做一個普通的袍澤之子……

  他也許甚至記不得阿單志奇的孩子,更不知道阿單卓是誰。

  他有可能會將他收為義子,讓他成為他真正的兒子……

  無論是哪一種,他都翻來覆去的想過,甚至做出過因為想像而躲在被子裡偷偷竊笑這種幼稚的事情。

  而現在他才發現,原來他等了這麼多年,等的就只是這一句“你現在已經這麼厲害了”的感嘆而已。

  他曾以為自己將要跟隨的將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將軍,所以在過去的十幾年裡,他過的特別小心、特別努力,而他如此小心,如此努力,等的只是這見面時的一句誇獎而已。

  ‘你現在已經這麼厲害了。’

  這便是對他最好的褒讚。

  作者有話要說:我知道這章短小了點,但我中午能抽出來的時間就這麼多。晚上還會再有一更,我會盡力把那一更寫的肥肥的,肥肥的。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第32章 意外來客

  賀穆蘭看著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突然哭了起來的阿單卓,有些苦惱的摸了摸下巴。

  這少年看起來倒是挺爺們的那種人,怎麼一說就哭了呢?

  她想了想,若是自己被一個人資助長大,突然見到了資助自己的人,想來也會這麼激動吧……

  所以賀穆蘭並沒有多言,只是微笑著看著這個少年將情緒穩定下來。

  阿單卓抹了抹眼淚,哽咽著說:“我來找您,並不是因為我缺錢用。過去十幾年您一直都送東西過來,今年卻突然沒有再送,我很擔心您是不是出了事,心中實在放不下,所以一路打聽,從武川找了過來……”

  “我先以為您在懷朔,結果到了懷朔的賀賴家堡,那邊的人說您家裡好多年前就全家遷徙到梁郡來了,所以我又一路南下,在虞城到處打聽您的住處……”

  “你有心了,我過的很好。”賀穆蘭沒想到還有個小少年會掛心著花木蘭的身體,千里迢迢從北方的武川趕到梁郡的虞城。“你既然來了,可不可以和我說說你這麼多年的生活呢?你和你娘過的好嗎?”

  阿單志奇臨死前,害怕的是他們母子從此過上顛沛流離的生活。

  一個家裡沒有了男人,想來日子過得也不會太容易的。

  阿單卓點了點頭,正起身子開始緩緩說起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

  就如他一直想做的那樣。

  “我四歲多那年,您帶回了我阿爺犧牲的消息,我的阿母和祖母傷心欲絕,家中立了我阿爺的衣冠冢,而後第二年……”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開始對著賀穆蘭將自己的人生軌跡娓娓道來。因為其中夾雜著不少花木蘭對他們照顧而帶來的變化,所以阿單卓的語氣是帶著感激的。

  而對於賀穆蘭來說,隨著阿單卓的敘述,她的思緒漸漸從花木蘭的那段“火長”記憶里抽離了出來,並漸漸的延伸開去,和阿單志奇的生活聯繫了起來,更讓她從另一面了解到了花木蘭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花木蘭的記憶里,給阿單志奇家裡寄東西,是因為她完全不知道該怎樣做才會維持好這對母子未來的生活,所以只能拙劣的用物質來補充。

  在最初的時候,花木蘭的糧餉並不多,所以能夠提供的幫助也有限,她盡力縮衣減食,除了給家裡的那份糧餉,其他的幾乎都給了阿單志奇家。

  後來,花木蘭的軍功越來越多,糧餉也越來越厚,還有了自己的軍奴和親兵,能夠提供給他們母子的也就越來越多。

  雖然阿單志奇的妻子寫了信來,希望花木蘭不要再寄東西來了,可她一想到火長的妻兒有可能陷入到窮困潦倒的境地里去,還是忍不住不停的托人往他家送東西。

  因為她一直冒充著男人的身份,為了不給這個寡居的女人帶來什麼閒言碎語,她很少去阿單家看望,但偶爾也會去他的家鄉看看,在四鄰間問問他家的近況,提供一切可以提供的幫助。

  阿單卓說他從未見過花木蘭,這倒不假。可花木蘭卻是在暗地裡見過他不少次的。

  甚至連教授阿單卓武藝的那位軍中宿將,都是因為花木蘭又是求情又是重禮的原因才願意教授這麼一個家世普通的少年。

  若是阿單卓沒有來,關於花木蘭的這段人生經歷就會永久的塵封在賀穆蘭的腦子裡,然後漸漸的變成沒有人知道的傳說。

  賀穆蘭支著下巴,面容溫柔的聽著阿單卓的描述,腦海里卻在因為阿單卓的描述逐漸豐滿起花木蘭所有有關阿單家族的記憶。

  越豐滿,她就越是敬佩這個女人。

  關於花木蘭的那些賀穆蘭聽過的傳說、故事,只不過是這麼長時間以來,不停美化、加工的頌歌罷了。

  他們只是在不停的覆誦著女英雄的讚歌,根本就不曾有一刻真正去了解她。

  也沒有機會去了解。

  但是她好像現在才真正的了解並敬愛著她。現在賀穆蘭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活在一千五百年前的那個高貴女人……

  ——花木蘭。

  賀穆蘭看著阿單卓滿懷感激和憧憬的敘述著他的過去,心中升起了一個想法。

  她要去把記憶拼湊齊。

  她要去所有花木蘭去過的地方,走過的路,去看她見過的風景。

  她得了她的身體,她的恩賜,卻從未對她有過任何回饋,甚至於她都不知道這個身體的主人到底有什麼用的故事。

  大概是因為英雄在經歷自己的人生時,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也不認為自己正在經歷的是那種史詩或者列傳里會發生的事吧,所以花木蘭對於這些感人至深回憶的記憶,反倒沒有時時刻刻放在心中的“保家衛國”、“安邦護民”要來的深刻。

  但別人可以不在意她的人生,她賀穆蘭怎麼能不在意呢?

  她用的是她留下來的東西啊!

  阿單卓的故事並不長,和大多數的男孩子一樣,即使他們再期待自己的過去多麼的輝煌多麼的充實,歲月也決定了他們的未來要比他們的過去長的多,可講的東西也相當有限。

  所以當賀穆蘭聽完了他的童年和少年後,終於可以放心了。

  花木蘭不可能再給他一個父親,但她已經做到了當時條件下能做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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