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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未引以為警惕,他未引以為擔心,他並未乘車,他走馬觀花,看到了,這如畫江山中他的人民,那些他永不可進入卻永遠要被他影響的人生。

  帶長劍挾秦弓的武士們簇擁著文士打扮的天下一人,策馬馳過公田官道,馳過野地荒郊,馳過紅塵市井,馳過古廟頹垣;馳過煙雨南國,馳過風霜塞北。

  那些歸故里的,趕科場的;那些清醒的,沉醉的;那些已死去的,那些未出生的;那些有夢想的,被消磨的,那些仍不屈服的。

  吾土,

  吾民。

  ☆、槥車相望

  皇太子一行在出京七日後抵達長州。邊城的消息自然遠不如京師流轉得快,連京師眾口都不能確定他究竟是被皇帝猜疑驅逐至此的,還是被皇帝庇護安放至此的,此間自然更加疑雲重重。但是不管如何,以最正大光明角度來看,他是被皇帝以欽差的身份派遣至此的。是以協助督軍李明安及副將顧逢恩早一日便進離營進入內城,預備下迎接這位身份出奇貴重的欽差。

  當長州南面的城堙和女牆初出現於皇太子及眾金吾衛士眼中時,一輪西沉的如血殘陽正重重壓在城樓的脊獸上,依稀可以分辨是一隻踞獅,金紅色的輪廓清晰宛然,待得馳抵城堙腳下,得見女牆上被西南疾風獵獵振動的李顧旗號,斜日已墮入檐角。李明安與顧逢恩並列站立於城堙門外,其所部一左一右,列陣以待南面來人。

  一青衫文士從數百黑甲騎士中策馬而出,於二將面前勒馬。兩人連忙跪地行禮道:「臣等恭候太子殿下御駕。」定權在馬上笑道:「烏飛兔走,不想此間光陰流轉如此迅疾。」李明安起身笑答:「正是,臣調職離京,迄今近九載矣,不想今日在此荒野山林,竟得重仰殿下玉容。」定權笑了笑,答道:「李帥的樣子倒是一向無太大變化,本宮不致見面不識,保全了臉面,也屬僥倖。」李明安笑道:「墜屨失簪,蒙殿下垂青如此,臣實在惶恐。」定權和他本無甚熟悉,官話講完便無話可說,轉向顧逢恩,道:「顧將軍。」顧逢恩微笑道:「此地就是如此,臣初來乍到時,見日隱月升,略無過度,也常感慨光陰流轉,竟有具象。臣與李帥適才還擔心,殿下若日落前不能抵,城門關閉再開,便要大廢周章。殿下來了,臣等便安心了。」說罷接過定權手中馬鞭,親自執起轡頭,緩步進入堙內城門。他已封侯數年,顧思林卒後,尚無旨意,長軍的實際統率也是他,即非勢力絕倫,亦可謂專權意氣,然這樣執鞭墜鐙的雜役,在他做來,卻不無自然之感。李明安隨後,待來者俱入,巨大吊橋和厚重城門旋即在身後軋軋閉合,從四野八荒中隔離出了一座孤城。

  安頓好護送鶴駕的金吾衛士,是夜二人於內城官邸設宴,為太子接風洗塵,隨邑金吾軍士方取出皇帝敕旨,向二人正式宣示。按照皇帝的意思,以皇太子為欽差,以示重視,親自迎還武德侯顧思林靈柩,另長州或有未定軍政事,許太子便宜處理。此外一句,是天子建議既然靈柩返京,顧逢恩應孝服與太子同歸,參予禮儀,軍務可暫移李明安代署,待喪儀過後再行返回。

  養生喪死無憾,乃王道之始。這是天子的厚意體恤,顧逢恩伏首謝恩。

  因國家連有不幸,又多少都與太子相關,宴間氣氛並不和諧。何況太子面色蒼白,情態似頗疲乏。當著天子親衛面,又謹言慎行,既絕口不問戰後軍政諸事,也不談將軍殉國事,隨意喝了兩杯酒,推說疲倦,避席而去。

  定權的離宮既設在顧思林從前的官邸內,他連日馳騁疲憊,倚榻閉目養神,不想便輕輕睡了過去。雖亂夢雜沓,並無一刻安寧,然直至霍剌一聲乍起,驚破淺夢,方才醒轉,發覺窗外夜已深沉,無月無星,室內燭火動亂,帷幄飄舉,土腥氣觸鼻,似有急雨將至。

  他艱難支撐起身,反手用力推上為勁風洞開的窗欞,忽於土腥氣中嗅到了另一種微甘微酸的腥,這是龍涎的氣味,和他自家衣袍上的如出一轍。他一驚,回首發現顧逢恩已經全副重甲,按劍立於自己身後。

  因披甲帶戈,顧逢恩沒有屈膝行禮,只是朝他拱手一揖,走上前去,遞出了手中的一隻影青瓷瓶,道:「這是金瘡藥。」

  風中隱隱傳來邊城才會有的金柝聲,已經過了亥時,或許他正在執勤巡城,中途想起了自己。定權稍稍安心,勉強笑了笑,道:「河陽侯大不一樣了,我倒還是從前那麼沒出息。」

  自顧承恩戰死,逢恩代替,與太子不相見也已經整整十年。自他走後,無人再陪同他至南山攜犬逐兔,他的鞍馬荒廢,像這次這樣人不離鞍連日奔馳,雙股早已血肉模糊。他沒有向金吾衛說起,金吾衛亦漠不關心。

  他接過了他手中的瓷瓶,忽然兩道淚下:「儒哥哥,舅舅不在了。」

  顧逢恩似乎無動於衷,只是點了點頭。

  他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簡單回答:「李帥和臣的奏呈已具,陛下不曾示意殿下麼?」

  定權頷首,忽然察覺他的改變,非僅容顏,他已早非自己記憶中的那位親愛故人。

  顧逢恩沉默了片刻,問道:「殿下,京內的形勢果已危若累卵了麼?」

  定權微生警覺,想了想答道:「軍不涉政,這不是河陽侯應當關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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