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十二日,命以栗木製孝端皇后神主。常朝議事,延續前次議題。雖因梓宮未發,群臣尤在隱忍,但是皇太子逼迫手足兄弟倉卒之藩,且常年不敬繼後,方導致孝端皇后薨卒的議論已經開始私下流傳。同時流傳的,是許氏的被拘或與謀反有關。

  是仲春的夜晚,望已至,夜幕初臨。天色如青黛,無月無星。在朝臣們看來,已經外失軍,內失政,上失天心,下失人心的孤家寡人皇太子蕭定權,在形同軟禁的情況下,獨自漫步到了東宮後苑。

  遠處跟隨著幾個侍衛,他止住腳步,他們也止住腳步,靜夜中的幾抹魅影,與他保持恰到好處的恭敬與警戒並舉的距離。

  沒有一絲風,連輕薄的春衫在動作靜止後也毫不動搖。沒有一絲聲音,連呼吸都隱忍到了最低的極限。沒有光,最後一線光明已逐夕陽隱退;也沒有完全黑暗,他的雙眼仍然可以辨識出足下的路程。環繞的宮室如此堂皇,身處的廣場如此空曠,天地如此溫暖,如此寂靜。他抬起頭來,凡人的眼睛望向有限宮城,有限家國,有限人生之上的無限宇宙。

  在暗夜中,將呼吸隱忍到生與死的臨界,就可以聽得到宇宙的聲音。千里外金屬撞擊的聲音,血肉之軀被金屬砍碎的聲音;殺戮者的興奮,瀕死者的恐懼,憤怒的嘶吼,膽怯地哀鳴,鐵蹄,戰鼓,號角,混合如動地驚雷;隱隱的驚雷滾過千里,風流雲動,攜帶著雨露滋潤的烏雲飄移到了江河湖海上,水入水的聲音,水助水的聲音,水勢激漲的驚濤拍岸聲,祈雨者失望的嘆息聲;被嘆息聲包圍的朝堂內,宮牆中,人們的竊竊私語聲,無數雙因為悲傷,因為憤怒,因為恨而閃爍的紅眼睛裡,每一滴淚水跌落入塵埃的聲音。

  還有刑者無忌的獰笑聲,受刑者隱忍的悲鳴聲,肉體被扭曲,骨骼在竹木下斷裂的聲音;潛行入暗夜的女子輕如狐狸的腳步聲,與身攜使命的小人交頭接耳聲,消息的層層傳遞聲,消息的終端,懷疑的無聲,權衡的無聲,與決斷的無聲。

  還有那些公平的心,正義的心,還有自認為公平的心,自認為正義的心,將辦好事的好心,將辦壞事的好心,將辦壞事的壞心,將辦好事的壞心,每一顆心跳動的聲音。

  沒有風,太子林側柏的樹葉依舊在沙沙作響,萬葉千聲。

  宇宙間,林無靜樹,川無停留。無知物尚如此,何況有知之人。蕭定權垂下了眼帘,將這青藍色的宇宙阻隔於肉身之外。

  十六日,孝端皇后梓宮將發引,具醴告太廟,遣官祭西山之神,祈禱永佑安寧。同時朝議較前更加洶湧。

  二十日,梓宮發引。本日晨,皇帝親致祭於孝端皇后靈,皇太子,皇帝妃嬪,皇太子妃嬪,趙王,長沙郡王,皇孫協同奉送。太子妃與皇帝妃嬪並列,皇孫同趙王定楷及長沙郡王定梁並列。定權具服至祭完畢,側首橫了定梁一眼,正在逾矩輕輕撫摸皇孫脊柱的定梁抬起頭來,輕聲解釋的同時詢問道:「阿元不舒服,一直在咳嗽。殿下要攜臣等赴陵安厝皇堂,路又遠風又大,不如就讓阿元留下來吧。」定權看了看皇孫,皺眉道:「渾話。」定梁無奈,用手摸了摸皇孫額頭,又附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大約是安慰之語,皇孫點了點頭。

  定權不再理會他們,禮部遣員上前引導,禮侍傅光時也在一旁,被定權一瞥,本來煞白的臉色又添上了一層青黃,連忙垂首。定權路過他身邊,輕輕嘆了口氣,道:「傅侍郎宦齡比本宮年紀還大,也服侍過了兩朝天子。本宮看你平素為官為人還算謹慎,怎麼這次,比他們小孩子家還不懂事?」他語氣中不含責備,傅光時的面色卻又由青黃轉成了鐵青,站立原地嘴角抽搐了半日,突然口吐白沫直挺挺的向後厥了過去。

  致祭後皇太子需親自赴西山陵寢,待安厝皇堂後,奠玄纁玉璧,文武百官具喪服詣宮門外奉辭。典禮繁縟,禮畢一來一回,神主還宮,文武百官再次素服迎於宮門時已近酉時。此後回宮,百官行奉慰禮畢,皇太子陪同皇帝以醴饌祭。本夜,遣醴饌告謝西山之神以復土。至此,孝端皇后喪儀的第一個階段總算結束。此外二十七日後的禫祭,一周年的小祥,二周年的大祥便同屬後事。

  因為皇帝並無特旨,定權更衣後又立刻折回康寧殿,服侍皇帝晚膳並備詢問。一日勞碌,皇帝用的卻不多,隨意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箸匙,不問陵寢皇唐事,卻忽然發問道:「聽說阿元病了?」定權點頭道:「他在宮中養得太嬌氣,是孱弱了些,騎了一天馬,回程就有些發熱。臣子失儀,臣向陛下謝罪。」皇帝道:「朕聽說他前幾日便有些不好,你知道,為何不叫人報朕,還執意要帶他出去吹風?」定權道:「臣並不知道,何況國之重禮,臣不敢私愛一子。」皇帝道:「他去與不去,你明知道朕不會介意。」定權道:「臣亦不敢妄測天心,臣並不知道。」皇帝問道:「那麼你關心些什麼?知道些什麼?許案的進展?」定權答道:「是陛下的親軍衛審的御案,詳情沒有人敢報給臣,臣雖關心,但是也不知道。」

  皇帝似笑非笑打量了他片刻,不過十餘日,他的雙頰深陷,兩眼圈下一抹郁青,是一副疲憊和憔悴交織的敗相,皇帝問道:「那你要不要跟朕去看看?」

  定權一怔後恢復了平靜,躬身道:「臣聽憑陛下差遣。」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