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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梁磨蹭入殿,未待定權開口,便搶先申訴道:「殿下,臣的手起了凍瘡。」定權冷笑道:「就是為了去掏那東西?」定梁不想他竟然知曉了此事,摸著頭嘿嘿一笑,道:「倒也不全是因此。譬如臣當日便是寫了大半日字才去的,本來因何事而生瘡瘍,只能算做一樁無頭公案,只是眾人皆不說是寫字寫出來的,都說是掏刺蝟掏出來的,這卻不是有失公允?」見定權面色陰沉,不為所動,忙又道:「臣知道錯了。只是殿下前些日子才教導過臣,為人只可雪中送炭,不可錦上添花,臣忖度著,錦上添花都不可行,更加不可雪上加霜了……」定權嘆氣道:「我此刻不打你。你在這裡和我一起用膳,然後去向陛下問安。」定梁偏頭,仍是照前問道:「陛下可有旨意要召見臣?」定權怒道:「陛下沒有旨意,是本宮令你去的,可否?」定梁見他生氣,也暫時不敢再逞口舌之快,只得應道:「是。」

  皇帝今日晚膳卻較尋常偏晚,兄弟同至康寧宮時,皇帝用膳猶未畢,宣召二人入內,待二人見禮後,隨口問道:「六哥兒今日怎麼也一同來了?」定權笑道:「六郎說已經許久未近陛下慈顏,未能向陛下面問安好,心中不安,央臣也帶他同來。」皇帝點頭道:「也好,既然來了,你們便陪朕一起用些罷。」定權方欲謝恩,忽聞定梁答道:「謝陛下,殿下和臣都是吃過了才過來的。」他聲音頗為清朗,定權連掩飾的餘地都沒有,一時間尷尬非常。好在皇帝並不以為意,又道:「那便取糖來給六哥兒。」定梁答道:「謝陛下。臣不愛吃糖。」定權再也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定梁方極不情願地跪下,低聲道:「臣謝陛下賞賜。」接過糖來,也不肯好好吃,捧在手裡無聊的把玩。

  皇帝晚膳素來簡單,定權在一旁服侍,俄頃也便用畢。皇帝從定權手中接過巾帕拭手,一面問道:「你此刻來也好,朕正想聽聽,昨日逢恩請示如何處置戰俘一事,你怎生看?」定權卻並不情願談論此題,委曲迴避道:「臣自然遵從陛下聖斷。」皇帝道:「朕是問你的意思。」定權垂首道:「此事重大,還請陛下示下。」皇帝不滿道:「你不必搪塞,怎麼想的,說出來便是了。」定權推辭不得,遲疑了片刻,方答道:「以臣之愚見,俘獲或可命將軍就地格殺。敵首解送至京,再正典刑。」皇帝看了他一眼,又問道:「想必你也知道,這其間多是降人。」定權答道:「臣亦知殺降不祥,只是且不說另闢人力地場之事,眼前的形勢,前方軍糧供我軍則有餘,再供俘獲則已不足。彼戎狄志態,非我族類,常時尚不能望以夏化夷,非常時安能留待肘腋之變?且……」又扭頭看了看定梁,卻見他雙目炯炯,正聽得聚精會神,又不見皇帝表態,萬分無奈,只得接著說道:「且幸當下天氣嚴寒,無須擔心疫病,屍骸亦可安心掩埋。」

  皇帝依舊不置可否,只道:「你的意思朕知道了。你可還有旁的事情?」 定權稱是,遂將陳述今夜攜定梁來的初衷上報皇帝道:「臣是想請陛下旨意,長沙郡王年紀已漸長,或可為其擇定業師,開蒙學書。」皇帝點頭道:「六哥兒今年已經七歲了罷,是到了該讀書的年紀了。年來國家多事,朕也沒精神顧得上他的事情。長兄如父,你代朕斟酌辦理便是。」定權連忙低頭謝恩,定梁此刻倒也知趣,特意向皇帝行了大禮,直到告退後才低聲咕噥了一句:「臣已經九歲了。」

  一路返回東宮,定梁與定權同輦,見他面色愀然,遂找出些話題搭訕道:「既然說是天氣嚴寒,何必還要特意說掩埋的事情?少去多少功夫——我晚間出去摸個刺蝟,土都凍得掏不動。」定權不欲與他多說此事,只簡單答道:「殺之,勢也,權也。掩之,經也,道也。」定梁問:「那麼殿下以為對?」定權道:「是。」定梁道:「既是對,又為何憂慮?」定權道:「我以為對並不算對,陛下以為對才算。」定梁道:「那為何又要直言?既直言了,又何苦悶悶不樂?」定權被他聒噪得無法,怒斥道:「放肆!你如今越大越沒規矩了,還有陛下面前,有你那般回話的樣子?」定梁未想引火燒身,吐了吐舌頭道:「我原本就不願去的。」定權怒道:「我懶待管你的事情,日後替你擇定個厲害師傅,看你成日還敢不敢滿口混帳話?」

  正說話間,已經入了東宮苑內,定權遂側身吩咐一旁行走的內侍道:「不必回正寢,徑去顧孺人閣中。」又對定梁道:「然後著他們送你返回。」定梁卻不知因何事突然閉了口,低著頭半晌方應道:「謝殿下,只是……臣想在此處降輿。」定權不知他又要弄出什麼花樣來,皺眉問道:「為何?」定梁支吾道:「臣想去把臣的刺蝟拾回來。」停了片刻,又道:「不然,會凍死的。」

  直待下了輿乘,慢慢踱到殿前玉墀下,和兩個內臣一同尋了半日,才在蹲踞的瑞獸腳下發現了下午跌掉的刺蝟,此刻已經掛了一身白色的寒霜。定梁將它拾起,和那顆糖一起兜在自己的衣裾中,直起身來,站立有時,忽然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方走開了。

  阿寶正在閣內與夕香一齊翻動熏籠上的衣衫,見定權搓著手走進來,起身笑迎道:「我們只道你今日也不過來了。」一邊幫去他卸外面穿的大衣服。定權笑道:「你這裡依舊還是這麼冷——昨日倒是得了個生火的恩典,我還思忖你大約也不想要,便給了別人。」阿寶將他的衣服拎在手中,睫毛慢慢地抬了起來,臉上似笑非笑:「殿下又不曾問過我,怎知我便不要?別人有的,我一樣也都想有。」話音剛落,又是一聲受驚的輕呼,卻是羅裙一轉,便已被適才脫下的那件衣袍包裹住了。她嬌喘未定,定權已經從身後隔衣環抱住了她,將下頜抵在她的頸項上,笑道:「你用不著。」靜默有時,她方欲再開口反詰,忽又聞他低語:「你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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