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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未向晨,夜未央,阿寶再度和衣躺下,宮人趨過為她蓋上了被子,又放下了帳幔。衣上的余香在寂靜無人處再度暗暗襲來。窗外湧起了大潮聲,她漸漸地在潮聲中睡熟。

  常朝例無大事,亦無太子可置喙之政事,定權無非是泥塑一般占據御座下東面一方,靜聽省部台朝臣向皇帝匯報各衙公務,許是天氣愈寒,人多疲弊,朝堂的爭吵較往常也少了許多,須臾再無人出列陳辭,皇帝正欲下令散班,忽有一青衣近侍捧回一封公文向陳謹使了一個眼色,陳謹連忙接過,奉給皇帝。定權看得真切,函口朱泥上封著兩三枚褐色鳥羽,卻正是一紙軍中文書。只見皇帝親自剝去封泥,發開只看了一眼,適才緊縮的雙眉便平舒開來,進而拈紙的雙手都微微抖動起來,知道定是捷報無疑,也暗暗寬了一分心。見皇帝立刻低頭看向自己,雙目交錯過,忙微微頷首,以示知情。

  自顧思林引軍出關後,皇帝還是首次朗聲笑了出來,又對定權招手道:「太子上前來,代朕將此信諭知諸公。」定權連忙趨前去,雙手捧過那封羽檄,先自己大略看了一遍,方照本宣讀道:「長州鎮守副都督河陽侯顧逢恩攜承州都督兼長州鎮守督軍副使李明安謹報兵情:鎮遠大將軍武德侯顧思林師出燕山之西,深入朔漠近百里,覓敵為戰,斬首千二百餘,擒獲寇將某人,擒獲俘虜若干,收繳兵器輜重若干,將軍引師繼續北向,遣軍使回報,臣等不敢怠慢,即刻具書以達天聽云云。」其後又有請旨如何處置所擒敵將俘虜及頌聖官話等語。

  語音方落,兩班朝臣也不待皇帝示意,紛紛出列致賀之餘,難免交頭接耳。中書省及樞戶部首長更是難掩滿面喜悅之色,索性當眾互相拱手致意。定權將檄文奉還御座之時,竟聽得皇帝輕輕舒了一口氣,方欲辭下,忽見皇帝輕輕向他搖了搖頭,雖不解何意,卻不敢再行動作,只得向皇帝身後稍退了兩步,叉手待命。及群臣噪動稍緩,忽聞皇帝開言道:「此捷乃朕御極以來之大盛事,此皆賴列位臣工盡忠國是,上下同力,方得此大幸,朕心甚慰。」

  又轉眼看向定權半晌,頷首道:「太子亦辛苦。年來眾卿常以國朝家法向朕進言,朕豈不知儲副以養德為本,只是此役為國家之最重大事,朕以為天子庶民,當各有職責擔當,無一例外,是以也叫太子間或親至省部,勘察事務。耳聞目見,太子辦事穩重,處分得當,國有儲君如此,朕心甚慰。」

  定權自位居東宮以來,從未受過皇帝如此褒獎,何況還是大庭廣眾之下,在一旁聽得面紅耳跳,也不敢抬頭分辨皇帝臉上的神色,連忙跪倒回道:「臣不過奉召轉遞陛下旨意,效驅馳奔走之力而已,陛下厚愛,臣愧不敢當。」 群臣見他作態,自然也跪做一片,齊頌陛下萬歲殿下千歲一類讚詞。皇帝含笑命眾臣起身,又吩咐無論官階高下,在場者皆賜御酒一壺,散朝後各自領取。又對定權道:「太子今日陪朕午膳吧。」

  定權直到站起身來,雖猶覺得頭昏腦漲,仍不忘去察看群臣中趙王的身影,但見他臉上微微銜笑,雖無人注目時亦是一副平和安祥面貌,仿佛周遭一切皆與他不乾絲毫一般。隨著皇帝由迴廊轉入後殿,一縷風拂過,熱燙的面頰漸漸冷卻下來。膳前更衣時,他低頭微微一笑,再次體悟過來:這是她經手的,革帶太緊了。

  此日又逢月初,趙王在朝會後,依舊去中宮殿向皇后請安,他雖是皇后的少子,素來卻並不如兄長一般與母親親近,往日按制定省,不過是以全禮儀而已。只是今日見皇后神情頗為憔悴,私下詢問宮人後方得知,皇帝已逾二月未曾蹈足中宮。定楷知道自齊王事發後,皇后心情本就抑鬱難解,對皇帝的態度較前也更加患得患失,便留下多勸慰了她兩句。既已經到了用膳的時候,皇后挽留,也就不再執意推辭。

  皇后因此事心中頗為歡喜,忙命宮人吩咐御膳房臨時多加了幾道菜,卻都是往昔定棠在時喜愛的珍饈。一時齊備,皇后又忙命人給定楷布了幾箸酸筍和干鰣魚,勉強笑道:「這時節鰣魚難得,我記得你哥哥最喜歡這東西,你口味隨他,素來也愛吃,多吃些罷。」定楷謝恩笑道:「是。」先撿著鰣魚慢慢吃完,方依著適才的話問道:「哥哥近日有信給嬢嬢麼?」皇后聞言,呆坐了半日,方道:「還是八月底的事情,說王府地處卑濕,破敗不堪,待要重修,又恐你爹爹見罪,便這麼一直拖了下去,如今便要入冬,也不知如何了。」定楷寬解道:「嬢嬢不必過於憂心,兒這幾年俸祿倒還積存了些,若是哥哥需用,著人帶與他便是了。」皇后搖頭道:「你如今還小,尚不知需用錢處,等到將來娶了王妃時……」此語未完,兩行眼淚便定定直落了下來,泣道:「娘如今只有你了,若你再離了娘身邊,娘這生可怎生過得下去?」

  定楷連忙投箸,趨上前去,親自替皇后拭去眼淚,也不還座,就勢偎在皇后足下,勸慰道:「爹爹一時並沒有給兒指婚之意,嬢嬢也不必過於擔憂。」皇后搖頭道:「你怎知你爹爹的性子,當年孝敬皇后還在的時候,你爹爹看她的那副神情,連我都覺得齒冷。幾十年夫妻,萬沒想到,到了如今我也是沒能夠逃過。娘已是如此,拿什麼來庇護你們兄弟?」伸手悽然摸了摸定楷額發,道:「娘與你爹爹說了幾十年,也沒能替你幾個舅舅討來半個實職要缺。我並非要替娘家人要官爵,只是實在不忍心看你們兄弟日後白白成了人家的……」定楷連忙喊道:「娘娘!」一面回頭,斥退宮人道:「此處有我服侍便可,你等先退下吧。」皇后苦笑道:「當日怎麼能想到,要跟自己兒子說句體己話,也要到了避人的地步?」定楷拉著皇后雙手道:「嬢嬢言重了,陛下這幾月不曾過來,實在是因為前線的軍情要緊,或者也是害怕帶累嬢嬢憂慮。今日朝堂上,已有首戰捷報返回,兒看陛下聖心大悅,連帶太子殿下都大獲褒獎,想來不日便會前來看望母親。」一番話直說得皇后面如死灰,問道:「陛下是如何說起太子的?」定楷淡淡一笑,轉述道:「陛下道國有如此儲君,堪慰聖心矣。」皇后冷笑道:「如是,竟果真是要將我母子視作寇讎,拱手獻人了。」定楷微露訝異之色,問道:「嬢嬢何出此言?」皇后道:「想來你還不知,前月陛下就欲封阿元郡王爵,聽聞是太子力辭方才作罷。陛下寵愛皇孫,是世人皆知之事,只是我先前也只道是陛下年事漸高,人老了疼愛孫子也是常情。只是如今看來,莫非竟是陛下自覺年來聖體欠和,竟要襯此機預先立出皇太孫來,以固太子儲位,以安巨戚之心不成?你兄弟對他跪拜也便罷了,日後還要對那賤婢之子俯首稱臣。你哥哥也……便罷了,只是你素來老實,並不曾有一言一事得罪他處,娘怎麼忍心看見你也受了娘的牽累?」一面說,一面又是珠淚亂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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