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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閉目,聽那雨聲良久,似是安然入睡。毫無徵兆的,他突然又睜開了那雙充滿疲意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誦出下句:「智料隱匿者有殃。」

  然而,在這天心同人心一樣潮濕陰暗的天氣里,他覺得,他還是願意有這一份能夠洞察隱匿,以至可能招來禍殃的智慧。

  ☆、蓼蓼者莪

  京城的天氣在雨中漸漸涼了下來,接連三四日,雨水不曾稍停,皇帝日日使人傳旨,命太子不必定省,定權倒也落得了幾日自在。

  時近月末,雨勢漸衰,某日黃昏皇帝並未遣使至東宮,定權便依舊具服前往問安。下得輦來,卻見多日不見的王慎正立在殿外和兩個小內侍說話,面上神色甚是愉悅。定權遂近前問候道:「王翁近日安好?」王慎在燈下眨著一雙昏聵老眼,笑迷迷扯住他的衣袖道:「殿下且留步。」定權駐足問道:「何事?」王慎笑道:「今日陛下用過晚膳,說起連日下雨,未見皇孫,今日雨小,便吩咐老臣親往東宮,將皇孫接了過來。」此事太子妃已經遣人報給了定權,此時便點頭道:「現在皇孫還在陛下身邊麼?」王慎回頭向殿內望了一眼,又笑道:「皇孫乖巧,陛下甚是歡喜,方才還說要加封他郡王爵位,但凡陛下再提,殿下可即可謝恩。」定權聞言微微一怔,笑道:「我知道了。」

  王慎親自為他整頓了一回冠服,定權這才入殿,果見皇帝正坐在御案前,懷內抱著皇孫,祖孫二人正在一對一答說笑。皇帝輕輕捏著皇孫的左耳笑道:「果然是翁翁的孫子,原來阿元此處也生了一粒痣,怎叫翁翁今日才發覺?翁翁的耳朵下面卻也有一顆呢。」皇孫好奇抬頭問道:「在哪裡?」皇帝便笑著將他抱起,讓他站立在自己腿上,側首道:「就在此處。」定權聽得二人這段瑣碎無聊言語,只覺得眼前情景滑稽可笑,卻見皇孫果然伸頭探手,想去查看皇帝左耳,忙低聲喝斥道:「蕭澤,不得無禮。」

  皇孫一見他入內,立刻不再敢動作,低了頭,在皇帝身上扭蹭了兩下,從他臂彎中滑下地來,待定權向皇帝見禮起身後,方向父親跪倒道:「臣恭請殿下金安。」他身著小紅袍,頭總兩角,童音軟糯,伏在地上便如一個會說會動的磨合羅一般,皇帝一時看著,只覺得心中愛得不行,等他行完禮奮力爬起來,便又將他攬在臂下,對定權笑道:「太子坐吧。」

  看他謝恩後坐定,又看著皇孫笑道:「阿元聰明,已經識得許多字了。方才朕指著安陽,他即刻便認了出來。朕心裡也高興說,索性便封了他做安陽郡王,他也已經跟朕謝過恩了。」定權果見皇帝御案上鋪設著一張輿圖,不由暗暗皺了皺眉,站起身來笑道:「孺子無知,不識輕重,想是以為陛下還是賜他果物之屬,這皆是臣素日教導不善之罪。」一面看皇孫道:「蕭澤,還不快與陛下謝罪?」皇孫只道自己果真做錯了事情,悄悄試探著看了看皇帝,便退至一旁低頭道:「陛下,臣知罪了。」皇帝不滿看了定權一眼,道:「是朕的孫子,便封個郡王又如何,還怕他承受不起一郡的供奉?要你在此處多口。」定權撩袍跪倒,叩首道:「臣不敢。」抬起頭來道:「只是此子年紀稚幼,便如頑石一般,未經琢磨,尚不知好歹,賢與不肖,猶在兩可之間。幸蒙陛下不棄,素日寵愛有加,於他已屬天大的恩澤,今日陡然再施大恩,只怕要折他福壽。不若等他開蒙讀書,知事識禮,查看他賢愚,再施此天恩不遲。」皇帝見他明白推阻,又見皇孫垂頭立在一旁攪著一雙小手,也不知他是否聽得明白此語,不由心中生怒,反唇相譏道:「朕倒記得你做世子時的爵位便是清河郡王吧,那時候你才……」想了想,卻不記得他當時究竟是多大,便轉口道:「也不曾讀過幾句書,今日卻用這話來賭朕的嘴。」

  定權再次叩首答道:「臣慚愧,先帝與陛下當日厚愛於臣,使臣以稚齡而居於高位。臣又不敏,竊以為富貴天成,不賴德修,於是素少自律,心浮氣躁,更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小人之勞,惟以耽樂是從,甚而有憂遺君父。終致總角聞道,而白首不成,實在有愧於先帝與陛下。年來思及前事,未嘗不驚悚汗顏,愧悔無及。也請陛下明察,勿以一時之愛,而使此子重蹈臣之覆轍。臣的私意,倒不妨使他先懂得些徽柔懿恭之行,再徐徐圖之其它未遲。」

  皇帝見他低眉垂目,神情倒是頗為柔順恭謹,一番當官之話也說得四平八穩滴水不漏,愣了半晌,無言以對,只得抬手道:「你起來吧。」轉首無奈對皇孫道:「既然你爹爹不許,翁翁只好暫且對阿元食言了。」定權方起身,聞言忙又跪倒,皇帝不耐煩道:「不是說你,你站起來說話。」又對皇孫笑道:「待得你再大些,翁翁再當著眾臣百官來封你可好?快來與翁翁打個鉤。」說罷便向他伸過手去,皇孫又偷看了定權一眼,這才也伸出小手來,當下祖孫兩人鉤了鉤手,皇帝又問道:「阿元可還要別的什麼,翁翁今日一發許給你。」皇孫低聲道:「臣不想要什麼了。」皇帝笑道:「翁翁卻知道阿元想要什麼。」遂遣人去取糖給他。

  皇帝此夜本一心歡喜,被太子板起面孔一番說教,也覺甚為掃興,看著皇孫把糖吃盡,便抱他下地道:「翁翁想早些歇息了,阿元且隨你爹爹回去吧。」一時太子與皇孫同向皇帝行禮,辭出了殿去。王慎一直侍立在外殿,見二人出來,皇孫欲費力邁過殿前檻階,定權卻只管挓挲著手,抬腳便走,遂恨恨趕上前去,伸手攬起皇孫,送他出殿。一雙眼睛忿忿看著定權,定權知他在外間聽得一清二楚,卻只作不察,笑辭道:「阿公不必遠送了。」王慎知道今夜太子妃未至,只有他攜皇孫同歸,卻如何放心得下,到底將皇孫抱到殿下輦前,便將他往定權面前一送,倚老賣老辭道:「臣年邁,不能攜皇孫升輿,只得勞煩殿下了。」眼見他滿臉不知所以的左右去看隨行的宮人內侍,更是恨得牙癢,憤憤然把皇孫往他懷內一搡,轉身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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