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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只是太子孺人所居,宮室並不甚寬廣,定梁從中堂穿過,一路未遇阻礙,便徑向東閣而去。那東閣用截間格子復又分出內外兩重天地,入室便見外間中牆上高懸著一幅水月觀音畫像,便不免駐足一觀。只見畫中觀音白衣加身,瓔珞繞頸,站立於蓮座之上,低眉垂目,以觀足底水中之月。寶相於莊嚴慈悲之中,卻又帶三分溫柔,稍類人間女子。其前不設香菸,只有小几上一隻定窯白瓷瓶,斜插著兩支苑內花草。定梁母親閣中亦奉觀自在寶相,卻不同於此處,定梁只覺這位觀音更加可親可近一些,便又多看了兩眼,才越過那格子進入內室。內里陳設亦甚是簡單,一張湘妃竹榻依牆而設,三面環著枕屏,屏上素白,並無書畫,上垂帷幄,此外不過臨窗有一幾一案而已。當日那美人依舊一身綠衣,手腕上掛著一柄象牙柄的宮扇,背向閣門獨自閒坐,正在案前擺設棋子,此刻聽見有人聲入內,亦不回頭,只是問道:「夕香,你怎麼便起來了?」

  定梁手中有物,不好與她見禮,只得一躬身應聲道:「顧娘子,臣與你送新瓶過來。一路上不曾遇見有人,未經通秉便自入,請娘子不要怪罪。」那顧孺人雖認錯了人,卻並不十分驚訝的模樣,聞聲起身,向他輕輕一拂以示還禮,微笑道:「小將軍信近於義,當真使人感佩。」一面接過他手中瓷瓶,亦不多看,便隨手擱置一旁。又見他額上有汗,遂行至一旁幾邊,親手斟酌了一盞白水遞與他,致歉道:「閣內僕婢皆在晝寢,不及烹茶待客,小將軍勿怪。」雖是敘說此等尷尬□,神情卻甚是自如,並無絲毫赧顏之態。

  定梁雖見她說話行事與周遭之人大不相同,卻絕不是像那宮人口中所說的神志昏昧,心中不由更加好奇。便連忙點了點頭,向她道謝後接過水一口飲盡,一面去望那案上棋盤,卻已排列著半壁黑白之子,想是她的棋譜已經擺到了中局,正到不可拆分之處。他近日初習此道,看見不免技癢,遂指著那棋盤笑道:「娘子若不嫌棄,臣陪娘子一搏可好。」顧孺人亦不置可否,望他一眼,只微微笑道:「只怕門外等候之人心焦。」定梁笑答:「不妨事,我是一個人溜出來的,別人不知道。」顧孺人亦不去揭破他這謊話,含笑為他端過一隻椅子,道:「如此便請賜教。」

  其時天方入秋,閣內的窗格仍按夏日習慣未鋪窗紙,窗外竹簾也依舊高高捲起,午後和風陣陣入室,窗下的花枝沙沙搖擺,棋盤上亦是花影與日影重疊縱橫,一室內皆是清通秋氣。二人一人拾黑,一人拾白,各自將棋子重歸入篋。定梁便先手撿了黑子,顧孺人也並不與他推讓,看著他在棋盤上先落了一子,這才執白跟上。定梁本是初學,棋力不是餘人對手,只是平日與旁人對弈,旁人不免委曲用情,雖然最終是輸時多贏時少,總也是互相都走過百步,不算十分難看。這顧孺人卻沒有半分回寰情態,連刺帶拶,不過數十手,白子便已將黑子封死。定梁細細看那局勢,自己已是走投無路,卻又不甘就此認輸,絞盡腦汁想要再拖得一時片刻,卻又苦無計可施。舉棋不定,延挨半日,再抬首去看她,卻見她正緩緩搖著團扇,目向窗外觀那婆娑花影,眉宇之間如這秋息一般清明平和,不可睹勝負之心。鬢邊碎發隨扇風輕輕擺動,而那手腕潔白,竟與扇柄無二。雖然年紀幼小,卻也知此景靜好,不知何故,臉上微微一熱,將手中棋子投還篋中,告饒道:「臣輸了。」

  顧孺人起身施禮笑道:「小將軍承讓。」定梁見她已有謝客之意,再留未免顯得麵皮太厚,遂也起身還禮道:「叨擾了顧娘子,臣這便告辭。」顧孺人點頭笑道:「小將軍請遄行,只是妾還有一語相告。請將軍以後勿再來此處,亦請勿將今日之事告知他人。」定梁思想前後□,自以為得解,道:「臣絕不敢妨礙娘子清譽,就此告退。」顧孺人只是搖頭笑道:「非是此話,此事無害於妾,只恐無益於將軍。」正說話間,窗外之風大作,便聞嘩嘩作響,似有書頁翻動之聲,卻是顧孺人案上幾張紙未用鎮紙鎮好,被穿堂之風吹送了地上。定梁連忙俯身幫她去拾,不經意間看到其上文字,心中不由大感訝異。顧孺人卻並不欲他細看,伸手接過那紙張放回書案,方笑道:「正如將軍所言,林下確是多有悲風。」

  定梁愣了片刻,忽然答道:「林下有風,卻不是悲風。」顧孺人聞言微微一怔,忽用團扇蔽面,「咯咯」笑了起來,雖不能顧見她臉上神情,那眼角眉梢卻甚顯愉悅。定梁忽想起適才石山邊迎風而擺的那支裊娜秋花,一時不由看得有些怔仲。那顧孺人直笑了半晌方移開了扇子,對定梁道:「多謝將軍。」

  定梁逗得美人展頤,心中也大感得意,轉身便向閣門外跑,到了門邊,又憶起一事,便又折了回來。顧孺人本以為他已經離去,見他迴轉,問道:「小將軍可是遺忘了什麼東西在此?」定梁朝她一拱手道:「臣想起一事甚是失禮,還未報與娘子知道。」顧孺人問道:「何事?」定梁道:「我叫做蕭定梁。」顧孺人含笑點點頭,道:「妾知道了。」

  一時看著定梁終於走遠,顧孺人這才又捧起他送來的那隻淨水瓶,默默看了片刻,便走至外室將那佛前貢瓶替了下來。見置瓶之處略有塵埃,便取巾帕輕輕拂拭而去。又向院內剪了新的花枝插瓶,這才重新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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