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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定權返回閣內之時,定梁還不曾離去,正緣在他書案上胡亂翻書,見他入內,忙跳下地來叫道:「殿下。」又望他身後,問道:「阿元呢?」定權一面自己卸下冠帶,一面教訓他道:「他已隨太子妃回去了。你要坐便好好有個端正坐態,適才那般成什麼體統?」定梁沒等到侄兒,本已略感失望,此刻又聽見兄長說教,生怕他引申下去,忙打岔笑道:「殿下,二毛是什麼意思?」定權往桌上望去,見正攤著一冊《世說新語》,一冊《左氏春秋》,知他問的是什麼,遂答道:「就是老人,頭髮花白,看上去是兩種顏色。杜疏中皆有,你偏不肯仔細。」定梁點頭道:「那我知道了,就是陛下的那個樣子。」定權一愣,方想起皇帝頭髮果然已經斑白,自己時時見他,反倒失察。走到案前坐下,接過宮人遞上的巾帕,拭了拭手,信口問道:「你看得懂?」定梁搖頭笑道:「還有好些字不認識。」遂指了其間幾個字,定權便一一與他解說了讀音意義,又將此節大抵的含義敷衍與他知道,定梁不過似懂非懂,問道:「這宋襄公說不傷害已經受傷的人,不擒拿頭髮斑白的老人,不是個講仁義的好人麼?殿下前幾日給臣講《孟子》,還說仁者無敵,為什麼宋襄公仁義,反而失敗?」定權摸摸他的頭髮,道:「梁惠王的仁義,是給自己人的。宋襄公的仁義,是給敵人的。」定梁又問:「那聖人說仁者愛人,自然是愛自己人,可還愛不愛敵人?」定權不想他如此發問,思量了一刻,方揀明白的話答他道:「聖人還說了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就是說對待仇敵不必一味柔仁。」又想了想,明知有些事情與這黃口小兒說不清楚,仍道:「其實聖人便是襄公後裔,襄公戰說他的宋國是亡國之餘,這是說宋本是殷商之後。殷人最重禮儀,守古法。中古之時,還不像現在一般有馬鐙,可以讓騎士衝鋒陷陣,兩軍交戰多為車戰,所以軍陣尤其重要。你讀《國殤》,裡面說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講的就是楚國的軍陣被敵人衝散後,將士血戰的悲壯場面。上古中古有許多要求交戰兩方遵守的軍禮,譬如說襄公說的「不鼓不成列」便是其中之一,在對方未結好陣營時,便衝擊對方軍陣,在從前的人看來,是既不講仁義也不講信譽的。只是襄公之時,這條古禮已經無人願意遵守了。天下混爭,權變和偽詐之術屢出,襄公卻一定要等待楚人結好陣勢,方肯擊鼓出兵,以至失了大好戰機,一敗塗地,自己也落得個千古笑名。」定梁道:「那是因為他是個食古不化之人。」定權愣了片刻,道:「因為他不屑屈就時人之俗,堅信心中道義,自以為仁義之師,便可所向披靡。明知宋國羸弱,仍然不惜以卵撞石。」

  定梁搖頭道:「殿下說的話臣不明白,殿下是說襄公說的對還是子魚說的對,是襄公錯了,還是時人錯了?」定權攬他到身邊,輕輕一嘆道:「他二者皆無錯,只是你切不可學襄公。」一面將他翻亂的書籍整理好,一面囑咐他道:「天色不早,我明日事情尚多,你也快回去吧。」定梁點頭站起身來,又想起一事,向定權笑道:「殿下案前的瓶子,當是一對,為何只剩一隻?」定權隨他手指方向看去,卻是一隻越窯秘色八棱淨水瓶,隨口答道:「許久以前摔碎了一隻。」定梁算計著它比耀州窯的青瓷更加好看些,笑道:「殿下單留一隻也無益,不如便賜給了臣吧。」定權道:「這麼貴重東西,你要它有什麼用,又想拿去淘氣?」定梁想了片刻,忽答道:「臣用它來供養佛前花卉。」定權不知他從哪裡升起的古怪念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終是指著那瓶子對一內侍道:「你替郡王捧著,好生送他回去。」

  ☆、終朝采綠

  宮內人盡知,長沙郡王蕭定梁與皇孫雖為叔侄而年相仿佛,常與嬉戲,情誼甚篤。每每在閣內尋不見了郡王之時,他必在延祚宮與皇孫相伴,此日亦不例外。定梁一早起身,先至東宮向太子妃請了安,便帶攜著皇孫和一干宮人等,至御苑中遊戲至午,宮人才引了皇孫回東宮用膳午睡。不過片刻分離,皇孫卻依舊戀戀不捨,與定梁約定午睡後便再相見,定梁好言安慰他兩句,打發他去了。回到自己閣中,草草吃了幾個點心,便又馬不停蹄往延祚宮趕,一行人直到來至當日丟失竹馬之處方且駐足。幾個跟隨他的宮人及內侍並非延祚宮內人,倒也不甚清楚太子此處的禁忌,只是見他欲入一處宮苑內,自覺也當相隨,定梁卻轉頭吩咐道:「你們在門外守候即可,我片刻便返回來。」一面伸手接過了內侍手中一路替他捧著的瓷瓶,挾在脅下,到底不肯聽人苦苦勸告,自己推門入苑,想了想反手便將門閂搭上,圖留一干人隔牆嘆息,只怕他再惹出禍來,卻要累自家受池魚之殃。

  午□院空無一人,寂寂無聲。定梁繞過荼靡架,穿過□,直步至檐下時,衣袍忽被牽扯,不由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卻見是石山旁探生出路的一枝胡枝子,勾連住自己的衣角。便將瓷瓶放至一旁,用手去解那花枝,雖是最終解除了桎梏,一時不慎食指指腹卻被花刺誤傷。他也不以為意,便將指肚含在嘴中,一手攜了那瓶逕自進入閣內。

  閣內依然清靜,並不見宮人往來之狀。定梁自記事起便從未曾一人獨處,也不知這宮內竟有這等安靜地界,心中不免奇怪。本想著苑內無人,到閣內再遣人通報即可,此時卻覺得情勢尷尬,若不告而入,恐是對主人不敬,若要求告時,卻又苦無舟楫。好在他年紀尚小,不過顧忌了片刻便洒然忘卻煩惱,一步步向閣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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