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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寶見他的食指上還裹著一圈白布,心中微微嘆了口氣,向前去在他身邊坐下,問道:「可覺得好些了麼?」定權道:「手上倒還好,只是身上的傷一直亂跳著疼,現在蹭著衣服,就愈發覺得難受了。有時想想,自己也覺得好笑。阿寶,你可聽說過古往今來,有像我這般沒有體面的儲君?」阿寶並不去接他的話,偏頭看了看,道:「頭二三日就是如此,殿下再忍忍,好在現下已經極冷了,不會生出炎瘡來便好得快了。」定權嘲笑她道:「真可謂久病成良醫,倒叫你也有教訓說嘴的機會了。」阿寶面色一沉,道:「妾並不愛去想這些事情的,殿下既不願聽,妾倒還樂得不說。」定權望著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佯怒道:「放肆,好大的膽子,你就欺我如今傷病纏身,整治不了你麼?」阿寶卻無心和他調笑,沉默了半日嘆氣道:「妾哪有那個膽量,不過是瞧著殿下今天高興,說兩句平日不敢出口的話罷了。」定權一愣,伸手端起她下頜道:「孤這一身背花端坐在大牢中,還有什麼可高興的事情?」阿寶略略偏了偏頭,卻沒有躲得開定權的掌握,只得道:「妾是瞧著殿下顏色和悅,胡亂猜測的,若是猜錯了,是妾沒有眼力。」定權細細打量了她半晌,見她的目光迴避向一側,微微嘆息道:「阿寶,你終是不肯和我說實話,那何必又定要跟了過來?」阿寶將頭掙了出來,捧起定權右手,放到了自己的左胸之上,輕輕問道:「殿下,它可是在跳麼?」定權點了點頭,道:「不錯。」阿寶低頭愛惜的撫了撫那隻手,笑道:「今日殿下起得這般早,又叫我等著看,我想,要等的不出是陛下的聖旨而已。殿下若是冤屈得雪,重入廟堂,想必心內還不至於不豫,妾就是說兩三句輕狂的話語,殿下大概也不會放在心上。只是殿下,這樣的實話我說出了口來,殿下心裡又會怎麼想我?我的心殿下摸得到,殿下的心事我卻並不敢去揣測。」

  定權慢慢抽回了手,笑道:「這樣的話,也虧你說得出口。你們一個個都太過聰明了,孤這是害怕呀。」阿寶抬頭問道:「真的麼?」定權並沒有答話,只是默默伸出手去,將她的頭攬至了胸前。阿寶靜靜伏身在他懷內,聽著他的勻淨心跳,與那淡淡的呼吸聲絲絲合扣,綿綿不斷,在耳畔起落。自己的一心之內也漸漸寂靜了下來,靜到了極處,歡喜隨之而生,不必修道,它就已經在那裡了。萬法皆出自然,何需苦求真偽?

  當王慎領著宣旨的內使進來時,正一頭撞上了這尷尬情形,躲閃不及,只得轉頭道:「殿下,敕使傳旨來了。」定權並不以為詡,不過慢慢放開了手。阿寶抬起頭來,亦不迴避,默默托著定權臂膊,扶他跪好,自己也就勢跪在了他身旁,那敕使略略咳嗽了一聲,道:「陛下的口敕,請殿下前往垂拱殿參加朝會。」定權難以叩下頭去,艱難俯身示意道:「臣遵旨。」那敕使滿臉堆笑前來,和阿寶一道將他扶起,道:「殿下請吧。」定權皺了皺眉,問道:「孤穿什麼衣服過去?」敕使被他問得愣住了,想了半日道:「陛下並沒吩咐,想來殿下這般過去就好。」定權略略笑了笑,走回塌前坐下,又將袍擺細細在膝上搭好,問道:「陛下可有旨意,要處分我?」那敕使陪笑道:「殿下這是在講笑了。」定權皺眉道:「本宮並沒有和使君說笑,使君但言一句有還是沒有?」那敕使碰了個軟釘子,只得恭謹答道:「回殿下,陛下沒有這樣的旨意。」定權道:「既沒有這樣的旨意,本宮怎可穿著一身布衣上國家明堂?請使君回稟陛下,就說臣亂頭粗服,不敢褻瀆國體朝儀,再生罪愆。」聽了這話,不單那敕使,連王慎亦急了,勸道:「殿下的朝服,最近的都放在延祚宮內,這一來一去的取回了,至少大半個時辰。陛下還在朝上等著,百官亦皆恭候著殿下,還請殿下勿拘常禮,速速移駕。」

  定權含笑道:「王常侍,本宮並非是要講究穿戴,而是怕失了體統。我若有罪,陛下自會降旨。只是陛下既尚未下旨,本宮便還是太子,就這麼光頭赤足走到垂拱殿的正殿上去,只怕眾臣都恥於認我這個儲君,何遑陛下?還是勞煩這位使君去回稟一聲吧,就說本宮換過了衣服,不敢稍作耽擱,即刻便奉旨前往。」

  王慎抬起頭來,方想再開口,忽見太子臉上的神情,並不似是在賭氣玩笑,忽而心中明了,思想了片刻,只得跺腳道:「請殿下稍待,臣這便叫人去取。」定權微微一笑,也不說話,偏過頭去看著窗外,雖則這宗正寺和垂拱殿隔得天遠,雖則早朝已經開始了近一個時辰,但是他還是聽見了沉沉朝鐘在耳畔響起。而他,從沒有一刻,覺得這聲音這般悅耳動聽。

  垂拱殿內諸臣守著一語不發的皇帝,站得兩腿發木,終是等來了太子。在有司一聲「皇太子入殿」的提引下,眾人的目光皆毫不避忌的迎向了已逾月未見的儲君。太子從大殿正門緩緩步入,遠遊冠,朱明衣,手捧桓圭,腰束玉帶。一張清俊的面孔雖還有些蒼白,卻是波瀾不興,腳下的步履也是沉穩端方之極,仿佛他只是從延祚宮剛剛走出來,而之前不過是去聽了一席筵講,赴了一場宮宴。他們預計要看的一切都沒有看到,太子已經穿過了朝堂,走到墀下向皇帝俯身下拜。

  就在以頭觸地的那一瞬間,身上的傷口因為大幅的牽動再次齊齊撕裂,但是無人看得見那層層錦緞掩蓋下的一身傷痕,無人知道太子的雙手在微微顫抖,他年輕的身體內正有鮮血慢慢湧出。就如同無人知道他曾經因為驚怕在暗夜裡痛哭失聲,因為寒冷在一個僕婢的袖管中暖過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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