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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雙手就像自己的一樣,他想說的一切,卻不必說出口,她就如同已經聽到了。那顆殘腐人心中的聲音再次響起,想要點醒他:她實在聰明得過了,你是留她不得的。然而這軀體此時卻已經沒有了半點氣力,既不願附和,亦不願反駁。既如此,便隨它去吧,定權默默合上了眼睛。

  阿寶見定權終究是昏睡了過去,這才抬頭問道:「王常侍,太醫會過來吧?」王慎一愣,才回答道:「是,隨後便到。」阿寶便沒有再問話,只是輕輕幫定權搭上了一床夾被,又拉起了他的右手細細察看。王慎卻悄然望了她一眼,這個由內人而孺人的少女,靜靜坐在孤燈下,從頭到腳,並沒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皇帝是被一陣嚶嚶哭聲吵醒的,睜眼時帳外已是一片大白,回想起成晚紛繁亂夢,伸手扶了扶額頭,問道:「是誰在外面?」陳謹聽見問話,連忙打起了帳幔,扶他起身,賠笑回道:「陛下醒了?是娘娘在這裡。」皇帝抬眼望去,果見皇后正跪在床前,脂粉不施,簪珥不戴,瞧著便似老了十年一般。不由皺眉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叫人看見,成什麼樣子?」皇后匆匆拭了一把淚,也顧不上多說其它,只問道:「陛下,棠兒他……」皇帝打斷她笑道:「你的耳報到快。」翻眼瞥了瞥陳謹,陳謹連忙垂下了頭去。皇帝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虛託了皇后一把,道:「起來說話。」皇后難辨他面上的顏色,亦不敢多做忤逆,只得起身吩咐取過了衣服,親自服侍皇帝一一穿戴好,又蹲下身將他袍擺細細拉扯平直,終是沒有忍住,就勢又跪了下來,掩泣問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棠兒?」皇帝嘆了口氣,目光望向窗外,道:「這話不該你問的,你回宮去吧。」皇后搖首哽咽道:「棠兒犯錯,總是妾素來的教養不善,妾自請陛下責罰,只是棠兒他,求陛下再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吧。」皇帝聽了這話,不知緣何,心下忽覺厭煩之極,冷笑問道:「皇后此話是什麼意思?子不教,父之過,總是朕這個做父親的差了樣子,他們底下一個個才會做出那些不長進的事情來。朕養出的好兒子,不勞皇后將過錯往自己頭上攪攔。還有,這次的事情,不牽扯到你就已經是萬幸,你還拿得出什麼臉面再給別人討情?」皇后與他夫妻二十載,從未聽他口中說出過如此絕情的言語,一時被堵得半晌都說不上話來,皇帝已抬腳出了寢殿。陳謹看了皇后一眼,忙匆匆跟了上去,問道:「陛下要去何處?臣去吩咐輿輦。」

  皇帝只是不願與皇后多作糾纏,走出殿來,叫陳謹這麼一問,倒愣住了,忽而只覺雖坐擁天下,卻並沒有一處可去的地方,亦沒有一個想見的人,一念間只覺萬事萬物俱是乏味透頂,半晌才緩緩道:「去清遠宮吧。」

  不過一夜之間,顧逢恩又被調回了長州,齊王府的門口也站滿了金吾衛中的軍師。便是冬雷震震夏雨雪,眾人亦不會如此驚怖,只是驚怖歸驚怖了,此次卻並沒有一個人再敢多說一句話。上意天心究竟如何,已不是凡人能夠猜測出來的了。

  無需眾臣心內再揣測太久,第二日的早朝上大理寺卿便向皇帝奏報了李柏舟案的復讞結果。歸總下來,不過寥寥數語:齊王所指,張氏所誣,事出有因,查無實據。李案仍依原審,太子操行清白如水。

  所謂的回天轉日,也不過如此而已。

  眾臣悄悄打量著皇帝,摒住了呼吸等著他開口怒斥大理寺或是張陸正,太子或是齊王。只有如此,他們方能一擁而上,為了自己的主君在這片金碧輝煌的疆場上奮力搏殺,或凱歌而還,或馬革裹屍,或流芳百世,或遺臭萬年。他們一個個整頓著峨冠廣袖的鎧甲,笏板玉帶的武器,正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只待皇帝擂動戰鼓,一聲令下,就要叫金殿上血流漂櫓。此役一畢,誰為王誰為寇,誰是堂堂正正的君子,誰是身敗名裂的小人,方可明白見出分曉。可奇怪的是,天顏卻沒有絲毫的怒意和訝異,皇帝陛下只是帶著一絲疲憊的神情,用手指無聊的叩擊著御案,仿佛這個結果便是他一早就想要的,而他此刻要思慮不過是該如何處置本案的兩個惡之淵藪,也許只要安置好了他們,已經敗壞的綱紀就能回到正軌上來。這樣的皇帝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滿朝忽而緘口,再無一人質疑張陸正既然早與齊王暗通款曲誣陷儲君,為何又會臨陣反戈;無人質疑太子既一身清白,在當日早朝上卻沒有隻言片語的分辯;無人質疑小顧將軍已經走到了半道,為何卻又忽然折回了長州。

  也許從首至尾,事情都簡單不過。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主上英明,儲副仁孝。只是一個亂臣,一個逆子,不自量力以卵擊石,犯下了這欺君罔上,傾倒綱常的罪行。只要祓除了這荊棘鴟梟,餘下的正人君子依舊可行康莊大道,聽鸞鳳和鳴。

  靖寧二年末的這件驚天大案,就在天子曖昧的靜默中開始悄然收煞。其中諸多□,永成懸疑。

  高高在上的天子掃了一眼魚魚臣工,心中冷笑一聲,下旨道:「去將太子請過來。」

  定權此日一反常態,絕早醒來,便叫阿寶端湯淨面,又要重新整結髮髻。初冬的清晨,屋中尚未攏炭盆,又陰又冷。阿寶一覺睡起,只覺昨晚被中好容易聚斂起的一絲暖意在已蕩然無存,呵了呵手指,伸手摸了摸定權身上,也是一般冰涼。定權笑問道:「可是冷得很?我反正這麼躺著不能動,身上也早都僵了,反倒不覺得。」阿寶嘆了口氣,扶著定權慢慢坐起,小心幫他穿好了中衣,見他舉手扭頭之間,仍是皺眉強忍著痛楚,一面幫他結衣帶,一面勸慰道:「殿下身上的傷尚未收口,此刻還是靜養為佳,何苦這般為難身體?」定權咬牙笑道:「你只等著看就是了,來給孤穿上鞋,現在是什麼時候了?」阿寶看了看窗外,回頭道:「這裡頭沒日沒夜的,怎知到了哪個時辰?天還是烏著的,想是還未交辰時吧,殿下坐著便是,又起來做什麼?」定權笑著坐了回去,道:「你如今說話,索性就沒上沒下起來了。」阿寶睨了他一眼,道:「這既不是講理的地方,也不是講禮的地方,妾有得罪,殿下恕罪吧。」定權一笑道:「虎落平陽被你欺,你過來坐。」說罷用手輕輕叩了叩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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