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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自負又如此謹小慎微,如此矜傲又如此敏感善疑,他的性情,不必看神情言行,只看他寫的那張字條其實就知道了。他的自負矜傲一定會接納自己,他的謹慎敏感一定不會全然信任自己。看來日後與這位主君的相處遠比自己的想像不易,許昌平放下了手中書冊,撫額低低嘆了口氣。

  定權派出去的使臣頗能成事,不過六七日的功夫,便達成使命,向定權交差。定權手中正取了把錯金小刀在開一卷新製成的藏經紙,見他入室,問道:「可都查問明白了?」使臣復命道:「是。」

  定權放下金刀,道:「說吧。」使臣報導:「吏書大人避開稽勛司,親查了詹府官員的貼黃,那個許主簿祖籍郴州,今年二十三歲,壽昌六年進士,名列三甲第一百一十八名。」定權「哦」了一聲,奇道:「竟是這麼年輕。」使臣道:「正是。據說他的生母與人私通,生下他不久就過世了。他家中再無旁人,只得跟著已嫁姨母生活,他姨母當時新婚不久,夫婿正好調職入京,便也帶了他到京中生活。他的姨丈姓許,是個忠厚人,收了他為養子,他也就改姓了許。」定權道:「原來他的姨母便是他養母。」這使臣點頭道:「正是。——他的養父調入京中當差,是舊宮的侍衛,定新五年不知何事便舍了差事,帶著一家子回了家鄉岳州。他科舉名次尋常,所以並未入翰林,破了大把的錢鈔四方疏通,這才留京師入了禮部。在太常寺三年,並無成績可言,歲末考察,考語只是尋常。此番趕上詹府人事變動,主簿一職出缺,傅少詹本是太常卿,平素與他相處甚歡,便將他也帶了進去,不過太常寺的同僚者也有說其間有收受之情,只是他入詹府,比先前還降了半級,是以此說並無幾人相信。聽說他在太常寺時好打聽是非,但是到詹府中時日有限,只是老實坐班,還沒有做過別的事情。」定權問道:「他家中還有何人?」使臣道:「他自己帶著一個老僕一個童子在京東賃的一間房子。他家鄉尚有兩個表兄弟,他養父還在,養母已經亡故。岳州離京師不遠,臣親自去走了一遭。」定權略一思想,問道:「她養母不上四十歲的人,怎麼就亡故了?」使臣道:「這個所知不祥,想是疾病。」定權又問道:「他的兩個兄弟,都有多大了?」那使臣一愣,想了想方答道:「大的約是十七八,小的只有十歲上下。」定權點了點頭,道:「此事辦得甚好,也勞動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幾日吧。」使臣趕忙謝恩,這才退了出去。

  定權掐指計算,許昌平的幼弟是定新三年生人,與咸寧公主生在一年,定新四年他家人離京,當是為公主夭亡一事所累。前前後後,嚴絲合扣,毫無破漏,看來此人此事果然未曾說謊。他舒了口氣,順手裁出一頁紙來,提筆寫了幾個字,封好交付給近侍,吩咐道:「將這個送到詹府的許主簿府上去。」

  許昌平接過信函,只見封上沒有半個文字,函中亦只有一行字:「高樹多悲風。」稍一思忖,提筆在下亦提了五字,對信史道:「煩請轉呈殿下。」信使返回呈上回函,定權展開看了,卻是一句:「飛飛摩蒼天。」不由笑了一下,將那張紙團了,順手扔進了書篋中。朝廷院中望去,明媚的春日午後,晴絲裊裊,兩個同樣玲瓏剔透的人,在這一刻仿佛都看見了彼此面上的笑容。

  季春之末,禮部以今春少雨,奏請皇帝行雩祭之禮。皇帝以國朝年來用兵,全仗農桑根本,不敢怠慢,於三月二十七日始,下令群臣致齋三日,其間命太常卿傅光時省牲,又親自填寫祝版,告廟行禮。至正祭當日,御常服步行至大次,更換祭服,親行祭祀。回返後仍需再至太廟參拜致辭,至此方為禮成。國朝制度,太子雖無需陪同皇帝同祀,卻需留宮守居,以親王戎服侍從,齋戒如皇帝百官。是以定權自二十六日便攜齊王趙王宿在了宮內,沐浴齋戒。直到三十一日皇帝從太廟還宮,前去問安侍餐,順帶聆聽皇帝各種沒完沒了的教訓,直到皇帝睡下了,這才和二王出宮。三人也皆是累到精疲力竭,餓得頭暈眼花,也懶得再虛以逶蛇,在宮門口互相作別,便各自上馬,打道還府。

  周午早已攜了人在西苑宮門迎候。定權順手將馬鞭扔給他,進了中廷,先有數人上來幫他換了衣服,又奉上飲食。定權餓得狠了,此刻反倒吃不下去,勉強吃了幾口魚羹,便想歇宿。周午見他起身,連忙跟了上去,定權皺眉道:「我乏得很了,有事明日再說。」周午望了望周遭人等,面上作難,支吾不肯言語。定權雖則心中煩郁,倒也無法,只好帶著他進了暖閣,沒好聲氣問道:「究竟何事?」周午從懷內取出一封書信,雙手奉與定權,定權接過一瞧,登時變了面色,這才回想起今晚隨行宮人中不見那人身影,作色問道:「可查過了,是真是假?」周午答道:「具已查過,她家人確實拿了齊王府的薪養。」定權呆了片刻,忽而舉手將那信紙摔到周午面上,厲聲問道:「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周午見他發作,只得垂首小心應道:「殿下入宮當日,蔻珠便領了牙牌,易服出宮,這信不知是誰投在臣門內的。臣不敢等閒對付,忙派人跟蹤,隨她直到家門,見有人乘車登門,進屋片刻,便驅車折返。臣的人一路跟尋,見那人下車入了齊王府的後門。臣這才敢拿了蔻珠詢問,如今她皆已認承,自宮中時便為齊王收買,直至隨殿下婚禮入西苑,為其耳目之用。」定權面色雪白,半晌才問道:「她的牙牌是何人發放的?」周午略一遲疑,還是照實答道:「殿下素來有寵於她,何人不知此事?自有上下人等趨奉。她但凡差個人去領,不拘什麼事體,總也少有不與的時候。」見定權咬牙不語,又勸道:「殿下休要生氣,臣早便說過,婢作夫人,乃是禍事。殿下這幾年疏遠良娣孺子,又無子嗣之出,臣憂心不已。而今索幸天生有眼,不使卑鄙之人再惑聖主便是了。」定權勃然大怒道:「什麼叫做天生有眼?陰私揭密的事情都做出來了,這西苑教你管成了什麼樣子?我不要生氣?我的人你想拿便拿,我還有什麼膽子敢跟你生氣?」周午忙叩頭謝罪道:「臣確有失察之罪,任憑殿下處置,但臣一片深心,還請殿□察。」定權喘了口氣,又問道:「人現在何處?」周午答道:「關在了後苑,等著殿下發落。」定權想了想,揮手道:「先關著吧,孤乏了,要去歇息了。」看見那張信仍躺在地上,怒火復起,道:「收好了它,這西苑便翻過了天來,也要徹查,就從孤身邊的人查起。」說罷逕自走到榻上躺了,周午只好答應著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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