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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依舊瀰漫著熟悉的消毒水味,這一次卻仿佛帶著溫度,呼進鼻腔里,連鼻孔里的毛細血管都是冷的。
醫生止步在門口,把接下來的時間完全留給了這一對母子。
原平慢慢走近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他好像忘記了如何行走,笨拙地拖動著步伐,仿佛回到了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的嬰孩時期。
而那個給他生命,給他煮小米糊糊,晚上拍著他的背哄他睡覺,扶著他的身體一步一步教他走路的人……已經不在了。
於秀身上插滿的管子已經被撤走,女人穿著病號服躺在床上,安靜地閉著眼睛,表情恬靜,仿佛只是睡了一個不會醒來的美夢。
原平握著母親冰涼的手,輕輕給她梳了梳睡凌亂的頭髮。
他輕輕地叫於秀:「媽媽。」
女人沒有回應,依舊沉睡著。
原平又湊上去,把自己的頭輕輕枕在她的胸口。這個姿勢,自從他們母子關係惡化之後,原平就再也沒有做過……如今數來,竟然有將近十年之久。
原平自嘲地笑了笑——就連自己,對於這樣親昵的和母親的姿態,都已經陌生了。
他靠著於秀,輕輕地道:「媽,你睡了。」
「做個好夢吧。」 原平閉上眼睛,兩行液體從眼角無聲地流了下來。房間裡很安靜,讓他沉默的哽咽聲更加清晰。
——做個好夢吧,媽媽。希望你的夢裡,沒有原遠,沒有他那個同性愛人,沒有這糾結的一切,也沒有……我。
至此,我在這個世界上,真的變成了……
孑然一身。
第60章 第 60 章
對於母親的離開, 原平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遠比自己想像的要平靜。
沒辦什麼葬禮,也沒有什麼鄭重其事的送別會, 於秀是個喜歡安靜的人,活著的時候就不喜歡交際, 到頭來一輩子……也只有原平一個兒子給她送行。
雨連綿下了好幾天,天空被染成經久不散的霧灰色,透著一股沉重的濕。於秀的骨灰被送進墓地,一輩子的人生,以一塊小小的碑作為總結。
今天依舊下著雨, 雨不算大, 卻也不是零星的幾滴。原平沒有打傘,衣服整個濕了個透,黏在他的後背上。
他捧著一束包裝好的花束,慢慢跪在堅硬的水泥地面上。雨水的濕冷滲透到水泥地板上,稍微跪一會兒, 膝蓋裡面都透著刺骨的冷。
紫藍色的風信子和紫羅蘭, 夾雜幾支漂亮的野百合——原平聽媽媽的話,沒有在花束上花費太多,只挑了母親生前最喜歡的幾種。
「媽媽……」 原平低聲道。
好像是在回應著他,墓地突然吹起一陣微風,帶著點微微的涼意, 卻並不寒冷。
原平的額發被吹起一點,濕透的衣服被黏得更加緊了。
他摸著墓碑上凹下去的刻字, 輕輕道:「你在聽嗎?」
你, 還好嗎……?
原平沒有別的奢求,只希望擺脫了這一切的母親, 能夠在世界的那一邊,過得快樂一點。
這樣,他也就……了無牽掛了。
——不,也不全然是這樣。
原平轉念想起什麼,忽然低下頭,苦笑了一聲。
「媽媽,」 原平的聲音很沉,「我是不是很沒用……你最後讓我做的一件事情,我都沒有做好。」
——於秀服農藥之前,曾經囑咐他讓他和沈知意一定要好好的。
這個女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終於放下了自己對沈知意的偏見,放下了因原遠而起的,對於同性戀這個群體的怨恨,願意為了兒子的幸福,去接受這個全心全意對原平好的人。
可原平自己又是那樣絕情地推開了沈知意……一次又一次用尖銳的話語刺傷愛人的驕傲和自尊心,讓他心裡的失望慢慢累積,然後毅然決然地離開自己。
或許連原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其實是一個惡性循環——他就是想要看到沈知意離開自己,以此來證明自己根本就不配得到沈知意的愛,所以才千方百計地想要逼人離開。
沒能夠得到任何回答,剛才的風卻停了。樹葉不再發出好聽的沙沙作響,只有雨滴打在上面的聲音。
原平苦笑一聲:「媽媽,連你也在怪我嗎……」
現在的他,好像做什麼事情都是錯的,而且錯得離譜。
讓沈知意配在他身邊,就等於把對方和他這個命不久矣的人緊緊綁在了一起。
自於秀離開,原平已經清楚地認識到了——自己離開,痛苦的只會是剩下的人。他自己一個人輕輕鬆走了乾淨,沈知意……卻有可能要用剩下的一生來懲罰自己。
可和沈知意分開的每一刻,即使不去想母親臨死前的那些遺願,就算他自己,也時時刻刻都在感受著一種割裂般的疼痛。
——很多人都說,在一段感情裡面,性格更加內斂的那一個,經常是更吃虧的那一方。
因為他們習慣了去隱藏自己的感情,不願意大膽表達自己的愛意,所以在很多時候,會顯得一點都不深情,甚至感覺連和愛人分開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