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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的解釋已經沒有什麼效力了。數十位仙真齊齊轉頭,以種種難以言喻的神情注視著這莫知來歷的小小凡人。顧盼之中眸光各異,卻絕不是什麼友善的打量。

  激憤的龍王忽然笑出聲來。僅僅俯仰之間,便再沒有了先前那狂躁跳脫,不依不饒的瘋癲模樣。他緩緩環視神態凝肅的各路仙家,語氣驟然柔和了下來:

  「現在,諸位曉得我為什麼要不顧生死的提告上天了吧?」

  ·

  沉默而怪異的氣氛維持了許久,還是老成持重的老好人太白金星開了口:

  「年輕人,三峽可不是肆意妄為的地方。」

  林貌長長嘆一口氣,只能勉力解釋:「治理三峽只是大致的方略,並沒有落地成文。即使真有規劃,那也是五六十年之後的事情了。所謂事緩則圓,大唐的皇帝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顯然,他這番話並沒有什麼說服力,而多半只被當作了狡辯。自然,這本也是相當正常的事情——仙人們未必明白什麼水利、治理,種種工程的原理,但畢竟閱世千年,經歷無可比擬;而在他們的經歷中,某些常識便如鋼煉鐵鑄,是決計不可以動搖的。而三峽那特殊而恆久的地位,便是常識中永不可違背的那一類。

  簡單來說,在仙人——或者說此時所有人眼裡,三峽是絕對的天塹,永恆的鴻溝,人力斷不可逾越的障礙。貿然談論治理三峽的可能,便仿佛議論永動機應用一樣的荒誕可笑。

  至於什麼「遠景規劃」、「五六十年」?再過五六十年,天塹便不是天塹了麼?這樣明確安排的時間表,反而更會讓有識者錯愕驚駭,難以理喻。

  凡人不自量力,妄圖倒反天罡,本也與仙神們無關。但偏偏這姓林的凡人來歷非常,竟然能令中原皇帝言聽計從,施行他那種種匪夷所思的荒謬計劃,委實異想天開之至。不要忘了,上一個——上一個異想天開,妄圖以人力施行種種奇舉的皇帝,可是姓楊名廣。

  雖然只有短短十四年的光景,但廣大帝那強硬浪漫而富有想像力的統治手腕,傳奇而恢弘的履歷,至今仍在三界一切生靈的腦中留下了深刻之至的陰影。只要稍微想一想隋末那天下動盪海內鼎沸的可怖場景,即使超凡脫俗不理世事的仙人,那嘴角也不由微微抽搐,難以抑制。而望向林貌的目光,亦愈發不善了。

  如果真是隋煬帝一般,以一人之心惑亂天下的人物,那就是痛下辣手,亦算不得什麼——!

  林貌未必能體會這個時代對隋煬帝那刻骨銘心、不敢稍有忘卻的印象。但眼見上真們眸色灼灼,他依舊稍稍嘆氣,心知自己一時不察,到底落入那老龍的話術陷阱之中了。

  以而今觀之,洞庭龍王委實是老奸巨猾,陰損刻毒之至;它早先種種的莽撞愚鈍,多半只是瓦解警惕的偽裝;而東一榔頭西一棒的逼問,也只是想引誘林貌親口承認「治理三峽」的事實而已——上仙不懂水利,卻對三峽的印象極為深刻;只要引出治理三峽的由頭,便能輕易給林貌敲上「狂悖逆天」的烙印。待到這個印象牢不可破,即使林貌再如何爭辯解釋,也難以洗刷了。

  即便如此,大手子亦不能不辯解一二:

  「長江水患,自南朝後便難以料理,為禍不知凡幾!治理三峽,正是掃清下游水患的良機。」

  一位蓬頭赤發,容貌清奇的上仙斷然開口:

  「三峽豈是人力可及?過往數千餘年,從無此先例!」

  林貌笑了笑:

  「從無先例,便是不可能麼?以仙人所說,那第一個取火照明的燧人氏,便是逆天而行了?」

  赤發仙真並不上當:「何必玩弄這縱橫家的辯術?既然你口口聲聲要治理三峽,總該列出一二依據來。」

  「在下自然該好好解釋。」林貌平靜發言:「說實話,我本想背誦某位的詩篇——『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以此作為論證。但水利畢竟是客觀世界的事情,不宜隨便訴諸權威;而且大唐也絕沒有這『截斷巫山雲雨』的本事……所以,我想以科學的方法,向諸位講解。」

  仙人們大為疑惑:「『科學』?」

  「簡單來說,它是一整套做事的辦法。」林貌慢慢道:「我們打算這樣治理三峽——首先收攏天下善於治水的人才,篩出種種行之有效的方案;而後在三峽上游挑選一片影響不大的水域,小心的嘗試這些方案。方案嘗試數年之後,再派遣司職水利的官吏逐一考核,總結方案中的種種過失,並逐步糾正。先在觀察和實驗的基礎上,進行嚴密的推論。建立起可靠的模型,再返回實驗和觀察去檢驗它,這就是稱為『科學』的方法論。」

  為了讓千餘年前的古人們能夠聽懂,他放慢了速度,仔細解釋這劃時代的理念,人類思維偉大的方法論革新。而眾位仙人側耳細聽,凝聽片刻後卻不覺面面相覷——以他們的智慧,自然能輕鬆理解林貌的解釋,但正因為理解透徹,所以才大覺驚愕。

  科學方法的精深奧妙之處,並不在於它有多麼出人意表,而恰恰在於嚴密且不可違拗的邏輯。只要你承認邏輯,便不能不承認它難以動搖的合理性。

  如此沉默少許,再旁盤坐的廣成子忽然開口:

  「即使理論不錯,恐怕也很難實行吧?設若官吏瀆職,爾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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