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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灌江口二郎顯聖真君超然物外,無故絕不會躺這種渾水。
若沒有靠山在後, 說這種瘋話便委實有些奇怪了。如此沉默片刻,還是老好人太白金星忍不住開口:
「龍王什麼意思?雖然一時激憤, 也不要說錯了話才好!」
差不多得了, 你還真要激怒那隻猴子不成?
龍王置若罔聞,依舊堅持:「小王只求上真們主持公道,莫要因私情而害大義。」
太白金星瞠目結舌,終於一甩衣袖,退至眾仙之後, 悻悻然再不出聲——在如此愚鈍的冥頑不化之前,即使以長庚星君歷練許久的脾氣, 都恨不能當場來個扁鵲三連,問一問龍王家的腦袋是不是批發的。
既然作死的心意如此堅定,其餘仙神也不必忌憚什麼了。旁觀許久的廣成子稍稍抬眉, 平靜開口:
「龍王口口聲聲要主持公道, 不知所求的又是什麼公道?貧道看狀子上的說辭, 也不過是指責中土朝廷隨意在洞庭湖開鑿工程而已。這樣的事情, 至於寫血書、跪釘板、鬧到尋死覓活的地步麼?」
不錯,諸位仙神之所以不辭萬里,辛苦趕來,並非是因為什麼古道熱腸,仗義執言,而純粹是被龍王一家煩得無可奈何。龍生九子九子不同,洞庭龍王在水族中頗有勢力,竟悍然發動了自家五六十個子侄親眷,造訪三界內名山洞府、三島十洲,又是下跪又是磕頭,又是哭嚎又是自殘,血書釘板白綾訴狀無不齊備,口口聲聲只要討個公道。
這樣撒潑打滾似青皮流氓的手段,將風花雪月的世外洞府攪得是烏煙瘴氣、煩雜不堪,尷尬場面活像凡間訟棍鬧事的爛俗話本。而也正如凡間爛俗話本的進展,諸位高真百般勸說無果之後,還真只能被逼著出山管這一攤子破事——沒有辦法,洞庭龍王畢竟有些跟腳,總不能叫他一腦袋撞死在洞府之前。
……也正因如此,高人們的心思委實相當之曖昧。他們倒未必會有意偏袒那來歷不明的凡人。但是吧,只要那潑猴別當面一棒子把龍王腦漿子給敲出來,其餘的事情,他們都可以暫時閉一閉眼。
但那老龍委實不知收斂,竟從地上爬起,振振有詞:
「若只是修一修洞庭湖,老朽哪裡敢多說什麼?不過忍耐而已!但諸位上仙不妨問一問那凡人,他教唆中原皇帝修的,只是區區一個洞庭湖而已麼?我洞庭湖不過首當其衝而已,而後遭災遭難的,還不知凡幾!諸位上真不替我洞庭想一想,也該替天下想一想!」
說到激憤之處,他竟返身戟指林貌,語氣咄咄逼人。只是可惜,大手子縮在猴哥之後不露身形,他這一指頭不偏不倚,恰恰指著的是大聖的腦袋——於是乎一句話還沒說完,這老龍便是嗷一聲慘叫,捂著憑空折斷的手指滿地打滾,用腦門哐哐砸地。
大聖還想上前一步,念幾句咒訣收拾這不知好歹的瘟龍;身後縮著的林貌趕緊上前,扯一扯大聖盔甲的下擺,示意猴哥暫抬貴手,自己還有話要問。
他道:「龍王口口聲聲『洞庭首當其衝』,不知又是什麼意思?」
如果僅僅只是控告洞庭整修工程,那其實不足為奇。畢竟工程圖紙已經下發,在京的官員多半都知道個大概,想來也不難打聽。但後續工程的規劃,卻是皇帝與組織之間彼此聯絡的機密,至今也只在小圈子中流布。龍王又是怎麼知道消息的?
老龍疼痛難忍,呼呼喘氣,聞言卻只一聲嗤笑:
「狐假虎威!就算你有高人護身,老朽又豈會怕你?我且問你,修整完洞庭湖之後,你這佞臣是不是還要挑唆那中原皇帝修荊水?」
水利工程標本兼治,要梳理隋朝以來已經炸成一團亂麻的雲夢澤水系,當然只有從上游的荊水、漢水一步步修起。林貌也不否認:「龍王說得不錯。」
龍王怒道:「荊楚水道,命脈所系,也是你隨隨便便就可以修的嗎?小子狂妄,竟然敢做這樣無法無天的事情!」
說到此處,他喋喋不休,開始連篇累牘的斥責林貌膽大包天、自以為是,唾沫橫飛,氣勢洶洶,儼然憤慨之至。林貌佇立原地,面色不變,只是靜靜聆聽龍王辱罵,而分列兩側的仙真們微微垂眼,神色上則隱約浮出了漠然的倦怠。
龍王辛苦把他們請來,難道就是扯這個皮麼?
這東西有什麼好議論的?
說白了,就是洞庭龍王當場告發一波天仙與凡人私通,吸引來的注意也要比這連篇累牘的水利工程大得多。仙人們被血書訴狀千里迢迢逼來,而今居然是聽這樣無聊無趣之至的扯皮,那心中的不滿與厭倦,自然難以形容。
龍王滔滔不絕罵了半刻鐘的功夫,待到旁聽的幾位仙家已經不耐煩得左右搖頭,他語氣一轉,又厲聲斥問:
「修完荊水、漢水之後,爾等還要修整長江,是不是?」
居然連這個都知道?林貌眨了眨眼:
「……不錯。」
「若只是修理這幾條江水,我都不說什麼了,無非任由你們折騰罷了!」龍王大聲道:「但爾等的心思,最後是要落在三峽上的——是不是?」
一語既出,滿場皆靜。原本垂眉合目的仙家們霍然張開了眼睛,目光灼灼閃亮,儼然專注之至。
林貌沉默許久,終於緩緩出聲:
「治理三峽的工程,只是遠期規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