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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光是大手子被超度的一頭霧水,想來那位念經的高僧費力超度了半夜,自己也發現了不對。到第二日下午,一個衣著破舊的黑瘦和尚便徒步爬涉上山,在山腳見到了自己念經超度的對象。

  雖然一路風霜雨雪,面相早已黑瘦不堪,但那清朗神色,一見難忘,依舊能認出昔日光風霽月的高僧模樣。反倒是法師注目許久,居然雙手合十,微微俯首:

  「竟然是林先生當面麼?想不到此荒郊野嶺,竟然還能見到施主。」

  林貌微微吃驚:「法師還記得我麼?」

  「施主舉止不凡,自有氣度,小僧怎能稍有忘懷?」

  林貌尷尬一笑,心想與其說是自己「舉止不凡」,倒不如說是玄奘大師資質驚人,過目不忘,已成本能。

  他道:「不知大師到這裡做什麼?」

  「貧僧途經此地,要討口水歇一歇而已。」玄奘從容道:「不過,此地的善信們很是熱心,為貧僧布施了許多。到夜半的時候,又有不少施主偷偷找上門來,求貧僧替他們念往生咒,超度亡靈歸於極樂。只是說來也奇怪,這些施主始終不肯告訴貧僧亡靈的名姓,就是再三催問,也只能稱呼』大王『而已……」

  林貌:……

  他低聲道:「……是麼?」

  「精誠之至,可以通天。」法師平靜道:「雖然諸位善信未必明曉超度的科儀,但用心之誠,已經足夠彌補此小小缺憾。昨日貧僧念誦之經咒,效力真正前所未有。」

  若以結果而論,玄奘法師夜晚所舉行的超度儀式其實是相當成功的——除了在當事人的存在方式上出了一點小小誤差之外。

  林貌默然片刻,終於幽幽嘆息。

  「村民們延請大師誦經,自然是他們的自由,在下不能多說什麼。」他緩緩道:「只是,也希望法師能勸一勸他們——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又何必念念不忘於遠去的故人呢?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要緊。」

  聽完大手子這半吞半吐的話,玄奘法師不再發一言,只是雙手合十,行禮而去。

  ·

  法師是否曾勸解村民,林貌已經無從知曉。但中原和尚住宿村中這幾日,前來請託求問的人卻不在少數。這些人早年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受苦無可計算,而今有些閒暇,當然想請法師念一念經文,安頓不知何處的亡魂。

  而在誦經超度時,某位「大王」的名字,便常常被或有意、或無意的混雜在亡靈名單之中了。當然,因為某種不可言說的禁忌,這種儀式必須要避諱外人(尤其要避諱而今在村中愈發有權威的張雪娘),但村民們奉獻的心仍舊是真誠的,甚至不惜獻上珍貴的初麥,以隆重的禮儀款待法師,祈求冥福。

  享受如此厚待,法師誦經也誦得盡心盡力,至少每晚都能將林貌念出一身金光,展示那超度萬物的莫大威能。

  如此閃光閃了整整兩個晚上,林貌終於無可忍耐。他思索許久,派拴柱將法師請到山上說話。

  玄奘法師如期而來,看到大手子盤坐山上,氣度端整,不可逼視,左右兩側護法遮護,更顯威嚴——只是護法的兩隻動物,略顯拉垮:左邊是埋進草堆的一隻乾瘦猴頭,右邊則更為離譜,竟只不過是一隻毛茸茸的長尾狸花貓而已。

  法師不動聲色,只是抬手行禮,緩步上前。

  林貌開門見山:

  「大師還有在此駐留多久?」

  玄奘欠身作答:「承蒙諸位善信款待,總要把經念完了才能走。」

  念完了經才能走,那他豈非又要發幾天的金光?林貌嘴角抽搐:

  「大師不是有要事在身,要往西天求取經文麼?如此拖延,恐怕會浪費時日吧。天竺的路可不好走呢。」

  玄奘微微有些詫異:「施主竟也知道天竺的事情麼?不錯,貧僧正是要到彼此研習佛經。只是昔日法顯大師的記錄不甚完善,貧僧尚需推敲路徑。」

  聞聽此言,林貌不覺挑了挑眉。雖然自大聖口中,他早已知道靈山大雷音寺絕非人間境地,亦不能在天竺謁見釋尊;但聽到玄奘法師親口承認,心中仍然頗有詫異——以法師口中的意思,他求經的所在,顯然並非原著中之西天極樂世界,而更接近於史實中的敘述!

  他心中微微一動,緩聲開口:

  「法師是要到天竺那爛陀寺求學麼?」

  玄奘愈發驚異,不覺仔細看了林貌一眼:

  「施主真是博學。」

  「不敢當。」林貌道:「我聽聞,此那爛陀寺原是佛陀大弟子舍利弗出生之地,佛學流布昌盛之所。其地本名菴沒羅園,五百商人以十億金錢購入,虔心布施佛陀,佛於此處三月說法,功德真正無可思量。這樣的聖地,的確是法師求經的好去處。」

  這樣的聖地,又豈止是法師求經的好去處呢?而今天竺正處於數千年分裂以後最為繁盛和平的光景,中西方的知識與習俗匯聚於此,在宗教的牽引下彼此交融,碰撞出至為璀璨的火花。而今之那爛陀寺,可不僅僅是講解佛經佛理的地方;它在天文、數學、草藥上的成就,同樣高深玄妙、廣博難言,是中原華夏文明極為難得的借鑑。

  要知道,後世鼎鼎有名,能以一己之力測定地球偏轉角度的一行和尚,就曾經從那爛陀寺流傳出的三角學知識中汲取過不少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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