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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殷見她一臉氣不過模樣,便知她還在替自己不忿——這世上有人心疼自己,有人替自己生氣,還有什麼不能忍受?便甜蜜道,「我有了你,便不報仇,心裡也是歡喜的。」
「那不行。」丁靈道,「你忍得,我忍不得——這兩個不計較罷了,其他人呢?」
「殺了。」阮殷去拉她的手,扯過來搭在自己肩上,小聲懇求,「……你抱抱我。」
丁靈本能地攏住,「冷嗎?」
「不。」阮殷搖頭,「我就是想你……你抱著我。」便翻轉身,掩在她懷裡,「我記得那是新年的時候,頭一日定的辰時皇帝敬天。我辰時到敬天殿,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他說的是當年事,這些丁靈在史書看過,卻是第一次聽當事人提起。她心中一動——阮殷心裡必是極恐懼的,卻推說想她,仍然是這麼彆扭。丁靈攏著他,指尖撫弄著男人細瘦的肩臂。
阮殷陷在往事中,「我走進去就聞到奇怪的香味,回頭看陪我來的侍人——突然就消失了。我當時便知不妙,但是沒有辦法失去了知覺,醒來時我仍然在敬天殿裡頭,我身上沒有一件衣裳,身邊多了一個女人,女人也沒有衣裳……敬天殿裡到處都沒有,只有青色的磚和金色的神像……連一塊布料都尋不到……只有我和一個女人。」
這個必定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首輔夫人。
果然阮殷道,「我不認識那個女人,她卻一口咬死是我綁她在這裡,說我調戲她,辱她清白。」
丁靈緊張地抿一抿唇,「然後呢?」
「然後——」阮殷指尖陷住丁靈心口衣襟,「丁靈,你要信我。」
「我當然信你。」
阮殷聽見便攀援上來,胡亂地親吻她。丁靈仰著頭,心不在焉由著他鬧,「那個女人是誰?」
阮殷在她身上又粘了許久才道,「我不認識她。後來聽說是宋渠的未婚妻子。」
阮殷不認識,那不論是誰,肯定不是丁南嘉——丁靈隱秘地鬆一口氣。
「我要走已經來不及。皇帝帶著三台閣宰輔和跟隨親衛入殿……」
「後來呢?」
「這種事被當場撞見,便只能入廷獄。」阮殷道,「我以前自從入司禮監便從沒受過委屈,心氣又高,被人攀誣更加生氣。中京三軍都是我的部下,見不到我便聚集獄外譁變——皇帝只能仍舊放我出去。」
丁靈聽得膽戰心驚,這些史書根本沒有記載——阮殷畢竟是奉了秘旨變法之臣,替皇家變法,替皇家背鍋,後頭還有西州作保,如果只是一個女人的事,皇帝未必就殺他,可是鬧到三軍譁變,誰都保不了。
果然阮殷道,「我在敬天殿時就已經非常憎恨所有人,出獄以後更是看誰都不順眼,每日只管醉生夢死,侍人稍不順心便打一頓攆了,慢慢沒有人肯接近我……慢慢與我離心。後來中京三軍我失了兩軍,只剩一個淨軍成不了氣候,穆王想保我性命,讓我去西州。皇帝不肯,命禁軍拿了我。那些彈劾摺子你都見過,以前比這個更多百倍,我在獄中三個月,罪名成山成海——旨意下來,車裂。」
身體殘缺是阮殷最為深重的心結。按他的敘述,當日敬天殿裡看到他身體殘缺模樣的人不要太多,而且不乏朝中重臣——衣冠楚楚人上人跌落泥塵,被人像牲畜一樣圍觀。只怕阮殷當時就已經精神失常,才致後頭行事顛三倒四,處處授人以柄。
設計敬天殿陷阱的人必定是非常了解阮殷的。一個女人不可能扳倒一代權宦,可是阮殷的心病會讓他一步一步自己走向死路。
丁靈想一想,「你查過沒有,敬天殿是誰設的局?」
「沒有。」阮殷搖頭,「我那時候……誰都不想見,什麼都不在乎,每天除了吃酒就是吃酒,過得亂七八糟,再後來入獄,想查也不能夠了。」
丁靈嘆氣,「怎麼能不查……祖宗,你那時候是不是不想活啦?」
「不是。」阮殷道,「我只是不想見人,我也不在乎。」
「是不是宋渠?」丁靈說著又搖頭,「不是他。」以她對宋聞棠的了解,他不是如此下作的人,更何況拿自己未婚妻作賭,青史留一筆醜聞,對他一代清流名聲百害無一益。而且宋聞棠並不是阮殷的近臣,不可能這麼了解他。
「你不用擔心。」阮殷道,「當日引我去敬天殿的人我已經處置了,而且我已經交權,這一生都不會再去敬天殿,不會再那樣。」
有她在,不論發生什麼都不會讓阮殷發瘋精神失常。丁靈定下心,便歡喜起來,「那咱們去放河燈,把那些倒霉事都忘了,好不好?」
阮殷從未同人提起前生舊事,說完便覺心中壘塊如沙堤入海一泄而空,出奇地睏倦。他根本不想動,卻不能掃興,用力擠出一點笑意,「好。」
阮殷不能露面,丁靈便自己下車,往集市上挑兩盞燈拿回來。阮殷正伏在枕上昏昏欲睡,見她回來撐起一點眼皮,「兩盞麼?」
「我聽說河燈是給亡魂的話。」丁靈點頭,「所以買了兩盞,一盞給你,一盞我有用。」分一盞給他,另拿紙筆,「你有話可以寫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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