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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阮殷閉著眼睛道,「叫太后好生看看我如今的模樣,她就死心了。」
「爺爺?」
「太后想叫我再給皇家賣十年命,怕是不能夠了。」阮殷道,「便是我還有命在,皇帝也容不得,一朝天子一朝臣……該換人了……」
阮繼善幾乎要哭起來,「咱們現在什麼都好著,爺爺何需如此自苦?」
「昨夜攬鏡,已經生出華發。」阮殷的聲音夢囈一樣,「不知她看見沒有……實在難看得緊。」
阮繼善跪在地上砰砰磕頭,「爺爺莫說這等喪氣話。」
「宋渠還在守在她門上?」
「是。」阮繼善恨道,「比請安還準時——早知道當初就弄死他,如今那廝在聖人面前掛了字號,再動手難免招聖人忌諱。」忽一時發狠,「爺爺准了奴才,奴才這便去弄死他,至多與他賠命。」
「弄死他有什麼用?」阮殷搖頭,「天下諸多才俊,你都能弄死?」
「姓宋的不一樣。」阮繼善齒關咬得格格作響,「那廝已經在命人擬八字,還求了他家恩師趙硯保媒,只怕不一日就要登門提親。」
阮殷猛地坐起來,行動過巨身體搖晃,掐住床柱才沒摔下榻去,「當真?」
「是。」
阮殷失魂落魄地坐了一會兒,久久閉一閉眼,身體後仰靠在枕上,「擬八字……保媒……提親……」他重複地念叨,許久又問他,「讓你整理的書冊可收拾妥當?」
「妥當了。」阮繼善道,「按照爺爺的吩咐,都命人送去丁姑娘府上——丁府如今在四處尋匠人給姑娘打家什,必是在給丁姑娘置嫁妝,她自己倒好,四面八方地搜羅珍本藏書。哪裡有姑娘家帶書冊出嫁?」
「她原就是與旁人不一樣的。」阮殷極輕地笑,「書冊算什麼,你去多多地尋,便當是我給她添——」最後一個「妝」字實在說不出口,便道,「太后來你讓她進來便是。」
「是。」
不一時太后進來,阮殷連掙紮起身的表演都沒有,平平躺在枕上,昏昏沉沉望住她。太后雖每日打發人送東西來,其實已經有小半年不曾見過阮殷,今日一見被他形銷骨立的模樣嚇住,眼圈兒立時紅了,拉住他的手道,「我的兒,你怎把自己熬到這般田地?」
阮殷道,「無病身殘體虧,不能再伺候娘娘,娘娘不要怪無病。」
太后原本打疊了一肚子說辭,見他這樣實在說不出口,「你安心養病,旁的事都不要管。」
「朝里的事……」阮殷道,「奴才想交出——」
「不行。」太后打斷,「但凡你還有一口氣,司禮監就只能是你——有你坐鎮,我才能安心。」說著又冷笑,「皇帝選的那個李慶蓮,黃口小兒,有什麼靠得住?」
阮殷沉默一時,輕聲道,「娘娘,聖人今年該立中宮啦。」
太后一滯。
「中宮定下來,聖人必要親政。」阮殷慢慢扯出一點微弱的笑意,「非止是奴才,便是娘娘您也——也不該再插手朝中事。」
太后冷笑,「中不中宮的,我說過才算。」見阮殷面白氣弱模樣,便嘆氣,「你受的是全刑,受刑年紀於內侍來說已經不小,不可能不傷根本——從郊獄出來便該趁年輕好生將養上一二年,你倒好,急著立業,又去中宮監受一頓磋磨。阿遙讓你領淨軍,聽著風光,其實比中宮監更加勞心。跟著又是新法,那個事有多艱難,前後熬走朝廷兩任首輔,還賠上一個北穆王。若不是你,如今還不知什麼格局。如今好處是朝廷的,惡名你一個人背,這事便是皇帝自己如今也記得你的功勞——如今你這樣,都是這些年傷病勞累積攢的禍根。你就在家安心養病,便是三五年不上朝,我看誰敢說什麼?」
阮殷搖頭,「娘娘說這些,折煞奴才。」
「罷了,不論什麼等你大安再說。」太后說完,給他攏一攏錦被,自走了。
阮繼善送走太后車駕,回來問,「爺爺當真要把司禮監讓出去?」
阮殷不答,「那邊命我過去,可說什麼事?」
「沒說。」阮繼善道,「想必是今日爺爺生辰,那邊想要有些表示。」
阮殷出神道,「竟已是四月。」便吩咐,「伺候洗浴,備大衣裳。」
阮繼善看得出阮殷心中高興,便也雀躍起來,急急忙忙準備湯池浴水,伺候洗浴。因為行程隱蔽沒有穿官服,換過一身天青繡金的雲肩通袖圓領吉服,束了發。
阮殷坐著,看著鏡中衣冠楚楚的自己,忽然生出不安,「阮無騫那個女人一切都好?」
「挺好。」阮繼善點頭,「前日容玖去看,胎兒一切都好著,如今每日送安胎藥,等再熬一段,滿三個月胎兒穩固便沒什麼可操心的……」
「想不到那個術士當真有本事。」阮殷放下心,「阮無騫既然好著,尋我應不是壞事。」
阮繼善見他難得生出喜色,一句「容玖說胎兒絕不是阮無騫的」硬生生咽回去——管他是誰的兒,老祖宗高興就行。便賠笑,「爺爺畢竟還虛著,坐一時便回吧。」
阮殷點頭,「那邊也留不了多久。」
千歲府安排了隱蔽的車駕。阮殷被兩個人攙扶走出去,久違的日頭一照,恍如隔世——如今師太的心愿已了,仇恨應能消解,朝中的事交與李慶蓮,他應能脫身。丁靈待他好,他豁出去懇求她,說不定即便議婚也能常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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