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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丘尼一滯,對方的要求又合情合理,便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小師父——」
比丘尼含笑道,「師太若不相問,必定不提起。」
丁靈說一聲「多謝」,急匆匆告辭走了。懸山寺她來過數次,清靜庵下山必經歲山絕壁千石階——不論從哪個方向出去都要經過。丁靈扔了糕點匣子,沿路疾奔。
果然追到千石階中段,便見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石階陡峭,他那失魂落魄的模樣感覺隨時能一骨碌滾下去。丁靈看得一顆心狂跳不止,想喊他又怕他受驚摔倒,只能咬著牙默默追趕。
總算衝到近前攥住男人手臂。
阮殷完全沒有知覺,仍在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丁靈幾乎被他拉得一個趔趄,用力攥住,叫他,「阮殷。」
阮殷頓住,遲滯回頭。丁靈終於看清他面貌,暗夜中都能看見男人面色蒼白到可怕的程度,口唇卻是極艷麗的朱紅,連眼尾都好似塗抹丹砂。丁靈心下重重一沉,雙手攥住他,「阮殷,跟我回去。」
阮殷目光發直,「回去?哪裡?」
「回家。」
阮殷重複,「回家?」忽一時笑起來,笑聲尖利,如同鬼哭。丁靈心驚肉跳地盯住他,眼見他笑得眼圈發紅,笑到目中淚光閃動,仍然停不下來,還在拼盡全力地笑,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著氣道,「家是個什麼東西……我哪裡有家……」
「沒有罷了。」丁靈緊張地抿唇,「你跟我走,你跟我去我家。」
笑聲戛然而止。阮殷盯住她,「丁靈?」
原來他到現在才認出自己。丁靈百倍驚慌,「是我,跟我回家。」
阮殷直勾勾地盯住她,許久抬手,輕而易舉掙脫丁靈的鉗制,「不。」他說,「我不能。」仍然往下走。這一下刺激過巨,一腳踩空,仰面便倒。
丁靈不顧一切張臂撲上去,二人滾在一處,總算丁靈百忙中撐住岩壁,才沒有一路滾下石階。阮殷跪跌在地,半邊身體完全撲在丁靈身上,頭顱沉倒,面頰貼住她。丁靈心有餘悸地死死抱住,久久極輕地磨蹭男人冰冷的臉頰,「你要嚇死我了。」
阮殷伏著,不言不動。
「阮殷。」丁靈道,「去我家,好不好?」
阮殷始終不出聲。貼著她的呼吸極其凌亂,丁靈知道他醒著。早上離開的時候分明拿定主意冷落他一段時日,可方才看著他一個人形銷骨立走在崖邊,她覺得她做不到,便順從本心懇求,「阮殷,你不要再折磨自己,跟我走,好不好?」
阮殷慢慢撐起身體,用力把自己翻轉過來,移到一邊石階上坐下。
丁靈懷中驟然空蕩,忍住惱怒問他,「你這是在同我劃清界限麼?」
「是。」最艱難的一個字出口,阮殷只覺長久以來懸在頭頂的巨石終於落下,他再不糾結,再不痛苦——不就是死,有什麼可怕?他拿定主意,整個人陷入自暴自棄的,身體慢慢後仰,靠在冰冷尖利的崖壁上,「我一直不明白。」
「什麼?」
阮殷抬手慢吞吞整理凌亂的衣襟,「姑娘出身貴胄,又年輕貌美,何必同我一個老太監攪在一處?」
丁靈氣滯,厲聲道,「你是不是當真想我掐死你?」
「你不會的。」阮殷勾起嘴角,輕浮地笑,「你不會掐死我。」
丁靈一滯。
「我雖是個老太監,姑娘卻沒見過我這等貨色——姑娘想必還沒玩夠,還新鮮。」他說話刁鑽刻薄,同方才與靜安師太說話幾乎一模一樣,「姑娘只怕還捨不得我這個老太監。」
丁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阮殷,你是不是瘋了?」
「我說得不對?」阮殷知道自己越說越不成體統,他知道他在刺傷她,但她的疼痛竟讓他生出變態的快感——她曾經為他痛過,便會一直記得他。「果然天生貴胄行事不羈,如今姑娘想必是厭倦了李東陸那種傻子書生,看上我這等連男人都不是的殘廢?可惜了——我沒空同姑娘做情情愛愛的小把戲,姑娘還是另換人吧。」
「阮殷,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當然知道。」阮殷已經不需要組織語言,他的喉舌仿佛自有生命,把長久以來積澱的濃重的陰暗恐懼不顧一切地往外傾倒,「姑娘不如告訴我,你想同我玩耍多久?若是時間不太長,說不得我也能滿足姑娘,陪姑娘做一時把戲。等姑娘膩味了,咱們再一拍兩散?」
丁靈聽著,慢慢從極致的憤怒中冷靜下來,慢慢移到男人身前。阮殷還在胡言亂語,見狀隱秘地往後退縮。
「你跟我回去。」丁靈道,「你病了。」不是身病,是心病——如果能夠診斷,他應當已經有極其嚴重的心理疾病。
阮殷拼死忍住崩潰痛哭的衝動,咬著牙堅持,「你如果想尋一個玩物,我也可以給姑娘玩耍一時——」
「你不要說話。」丁靈打斷,「跟我回去——」
「我不!」
丁靈深吸一口氣,「你跟我回去我就走。」又補一句,「如果你不想見到我,我必定不去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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