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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靈想一想,「去苦水胡同。」
「天氣這麼糟糕,姑娘不回府?」
「就是天氣不好才要去。」丁靈說完,縮回馬車。這種天氣病人應是難捱,去尋他烤肉吃酒,嗯,病人不能吃酒,讓他看著自己吃。
丁靈想著,自己無聲地笑。馬車入城,冬雨濕寒,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行人。馬車走得飛快,不一時到三樓坊,離苦水胡同只一條街。
馬車卻停下了,車外有人說話,仿佛爭吵。
丁靈急著去苦水胡同,便不高興,「怎麼不走?」
「姑娘等等。」車夫小聲道,「……是東廠的人。」
丁靈撩起車簾,不是東廠廠衛,卻也沒什麼區別——阮佩高帶著一隊錦衣內監,人均高頭大馬,居高臨下地圍著地上跌坐的兩個人,看背影是一名青年,和一名老漢。潮濕泥濘的青磚地上散著一地白生生的炊餅,扁擔,竹編籮筐等物。
丁靈看一眼便猜到發生什麼事,便看阮佩高。那廝一張臉雪白,口唇卻紅,一看便知是上了tຊ妝,同刻板印象里死太監的模樣沒有半點分別——難怪他雖然沒穿廠衛制式衣裳,仍然叫車夫看出來是個死太監。
阮佩高坐在馬上,「你撞到我馬上,倒要我賠你?這是公然訛人嗎?」
老漢顫聲道,「我好好走路,是你撞上來——」
阮佩高陰陽怪氣「哎喲」一聲,「你好好走路,我也是好好騎馬呀,道路就這麼寬,馬匹都是畜生,你不讓它罷了,倒要訛我?」
「馬匹是畜生,騎馬的人也是?」
丁靈聽見這一聲,立刻探頭。說話的人是蹲在地上扶著老者的青年,淺青的襖子,束髮,戴同色的書生巾,背影清瘦修長,翩翩少年模樣。
阮佩高哪裡挨過這種罵,「放肆!」
丁靈見狀不妙,橫插一槓打斷,「聞棠。」
青年正是久久不見的宋聞棠,聽見聲音回頭,看見丁靈目中一亮,「你怎麼在這裡?」
「正是我要問你。」丁靈撩著車簾,含笑道,「你進京如何不來尋我?」
宋聞棠眉梢眼角滿是喜色,又忍住了,「等一會說。」便指一指阮佩高,「這位內官長街縱馬,撞翻這位老者的攤貨不肯賠償,反倒說老者訛他,天子腳下怎能容此人放肆?你等我同他理論。」
丁靈暗道你同這個不講理的東西理論個大頭鬼,便道,「我來。」轉向阮佩高道,「高少監……好久不見呀。」
「丁小姐。」阮佩高點頭,「這賤民當面罵我,小姐親耳聽見,想是要為我主持公道?」
「我聽見什麼?」丁靈裝聾作啞,「我倒是瞧見高少監長街縱馬,這可是違律的罪,高少監怎的如此不小心?回頭叫中京府拿了,豈不是面上無光。」
阮佩高冷笑,「你今日鐵了心要給這些賤民出頭?」
丁靈道,「士農工商國家之本,這裡一個士子,一個小商販,哪一個是賤籍?」
阮佩高一滯,「你——」
丁靈故意向後看一眼,「此處就在千歲府左近,老祖宗可知道高少監在他門上肆意縱馬?」
這一下打到七寸——真有人到老祖宗跟前添油加醋,一個「不敬」的罪名就能讓他去洗夜壺。阮佩高不敢糾纏,指著丁靈道,「你等著。」招呼眾人呼嘯而去。
不一時到千歲府,阮佩高命眾人在外等候,自己在門上報名。足足等了一盞茶工夫才出來個小太監,引著他往裡走。
穿過重重樓宇,又走了快一柱香,總算到緩山環抱一處精細的樓閣。小太監打起帘子,阮佩高極精細地整過儀容,躬著身體走進去。
屋裡地龍燒得極暖。老祖宗仍然臥床,散著頭發,這麼暖和還披著領夾襖,懷裡抱著手爐。
熏籠上坐著個不足四十的女人,雖然衣著簡單,卻是面貌皎好氣質高華——正是當今太后。
阮佩高默默走到太后跟前,勾著腰,把懷裡的匣子雙手捧著奉上。
太后看一眼,笑道,「給你們老祖宗。」
阮佩高依言走過去奉上,耳聽那位老祖宗道,「娘娘這麼說,叫奴如何立足?」
「海上貢來的琉璃香,說安神有奇效,出來竟忘了,特意讓小高回去拿,你夜裡總睡不好,滴一點在香爐里。」太后又道,「都做到正四品掌印了,還說什麼奴才?你還是個小孩子就跟著我。我如今看你,跟看我們陛下也沒什麼分別——都是我的兒。要不是時運不濟淨了身,入了閣,正一品你也做得。」
阮佩高聽著,腦袋便再低一些。
老祖宗道,「沒有娘娘,阮殷早已經死在郊獄,論什麼品級?便不是奴才,亦是恩人。」
太后點頭,便罵阮佩高,「東西拿來放著便是,看不見人病著,難道讓他起來接?」
「是奴婢不曉事。」阮佩高恭恭敬敬放下,見二人杯中茶冷了,走去潑了,另換熱的。
太后問,「拿個東西,如何這許多工夫?」
「是。」阮佩高心中一動,便道,「原是不要的,路上遇到些事,倒耽誤了。」
太后吃茶,「什麼事?」
「丁府南嘉小姐。」阮佩高刻意把告狀說得像閒話家常,「奴婢在御街遇上,南嘉小姐喜好真是不帶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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