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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無病,騙我好有意思麼?」
「我沒有騙你。」阮殷道,「無病是我小字,我就是阮無病——」
「老祖宗。」丁靈打斷,「這麼久,是我唐突了。」慢吞吞屈膝下去,「給老祖宗請安。」
阮殷看著丁靈就在三尺之遙,卻無法靠近。他看著她跪下去,看著她像所有人一樣,埋首伏在地上,只一片薄的脊背和黑的發留給他。他就這麼看著她,有一個瞬間只覺眼前黑了片刻,便退一步撐住桌案。他想走過去,雙足卻如同灌了一千鈞的鉛,「丁靈。」他叫著她,「你別這樣。」
丁靈伏在地上,前額抵住一平如鏡的清磚,藉助清磚堅硬的觸感抓住理智,等她終於釐清厲害,便抬起頭。
「老祖宗。」丁靈道,「家兄丁北城在龍禁衛當職,職責在身卻未能恪盡職守,致使老祖宗歲山遇刺。求老祖宗看在我家滿門忠烈,饒家兄一命。」
阮殷站著,嘴唇都在發抖,艱難聲辯,「沒……我沒有拿他怎樣……」
丁靈跪在地上,平靜道,「老祖宗不計前嫌,大恩丁府上下粉身難報,我回去轉告家兄,從此靜思己過,誠謹任職,絕不辜負老祖宗厚望——」
她一口一個「老祖宗」,直聽得阮殷兩耳嗡鳴,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丁靈說完伏身下去,磕一個頭,又抬起來,「今日老祖宗抱恙,小女不敢打擾,這便告退。待老祖宗大安,再來磕頭。」
阮殷這一句話總算聽懂了,生硬道,「不。」
丁靈已經要站起來,聞言又直挺挺跪回去,「老祖宗還有什麼吩咐?」
「什麼吩咐……」阮殷倉皇道,「我吩咐什麼……」他一手撐著書案站在那裡,指尖掐得青白,半邊身體的重量都壓在那裡。男人本就白皙驚人,此時看著沒有一絲血色,活鬼一樣。
丁靈平平看著他,「老祖宗既無吩咐,祖母在外等候,小女這便告退。」不等他再回絕,轉過身便往外走。
「丁靈。」
丁靈裝作沒聽見,拉開門。
男人的聲音尖利起來,「丁靈——」
丁靈站住。
「你不能走。」男人道,「你若走了,我——」
丁靈回頭,「老祖宗待欲如何?」忍不住冷tຊ笑,「難道殺我全家?」
男人身體搖晃,卻笑起來,「殺你全家就能威脅你?」
丁靈見識過這位權宦權勢滔天,卻不知他究竟能瘋到何地,其實不敢惹他,「我是我,他們是他們,各不相干——老祖宗不要拿我家裡人說話。」
「他們威脅不了你?」男人變態地高興起來,「那誰能威脅你?」
丁靈不答,「老祖宗臉色不好,還是趕緊休息吧。」
男人聽若未聞,「你不能走,你走我就去死。你能看著我死,便走吧。」
丁靈氣得要笑起來,「老祖宗自便。」摔門而去。木門「碰」地一聲合上。丁靈屏住一口氣走,初時還算緩慢,漸漸越走越快,如同飛奔,等到矮楓林口又慢下來。
四下里無人,不見一個侍人影子——此處如此荒僻,很難想象就在青磚牆外,半個中京城的顯貴高官們翹首以盼等在外頭,只為謀得那個人看一眼。
丁靈原地等半日,仍然不見人來——阮繼余兄弟二人跟消失了一樣。
丁靈只能走回去。紅楓林跟來時一樣寂無人聲,清溪畔屋舍依舊,門卻是虛掩著——她走時應沒有閂門。丁靈默默嘆一口氣,推門進去。
室內帷幕依舊,昏暗依舊。只有男人換了個姿態,脊背抵住短案一隻腳,勾著頭,屈膝坐著,雪白一雙足踩著深黑色青磚。男人縮著身體,渾似吉光片羽一段舊影,碰一下就會消失。
丁靈掩上門。木門撞擊聲驚動了他,男人一動不動,厭倦道,「出去。」
丁靈站著不動。
男人道,「出去。」便焦躁起來,他不抬頭,指尖在地上胡亂摸索一氣,碰到一物劈手便擲。
丁靈側首,險險避開,竟是一枚白玉印鑑,玉質極堅,如此撞擊仍然完好無損。丁靈原不理會,看見其上四個字生生一激靈,拾在手中。分明刻四個篆體——奉天法祖。
丁靈生生一激靈,「這便是紅印?」
男人猛抬頭,「丁靈?」
丁靈握著印鑑走過去,把印鑑放在短案上,「天子御寶怎麼能胡亂摔跌?」
男人搖頭,他仿佛沒了神志,只是遲滯地看著她,看著她走近,看著她放下御寶,看著她退後時終於忍不住,身體一傾撲上去,不顧形象抱住丁靈雙膝,仰面叫,「你別走。」
丁靈看著男人狀若癲狂,忍不住伸手摸他前額,果然燙得驚人。她費勁巴拉給自己築起的堅硬的殼瞬間碎一地,脫口便罵,「燒成這樣怎麼還坐在地上?」
男人瘋狂搖頭,如瀑的長發隨著動作胡亂搖擺,便裹了滿身,「你不能走。」他叫著,「你不能看著我死。丁靈,還沒到時候,我不能死。」
「死不了,去躺著。」丁靈要拉他起來,倒被他墜得站不住,只能蹲下。男人就勢撲在她肩上。丁靈只覺男人熱火爐一樣的身體搭著自己,這人著實燒得可怕,難怪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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