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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報答
阮無病醒來的時候, 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床榻上,雕花大床垂著雪白的帳子,連枕褥都是白色,出奇柔軟。榻前燒著兩個火盆, 便是深秋時節, 仍然溫暖如春。
阮無病抬一下手臂,感覺身體說不出的輕盈, 一直以來困擾他的疼痛, 暈眩和地獄烈火一般的焦灼盡數不知所蹤。
鏤花門從外打開。阮無病看著tຊ一個人從白日色暖的光暈中走過來,便睜大眼。
那人歡天喜地拍手,走到近前磕頭, 「爺爺,您可算是醒了。」
是阮繼善。
阮無病閉一閉眼,「你怎麼在這裡?」
「丁小姐命我過來。」阮繼善道, 「丁小姐說爺爺不肯讓人近身,便傳奴才過來伺候。」
「丁靈?」
阮繼善糾正,「南嘉小姐。」又道, 「爺爺躺了二日, 必是乏了, 奴才扶您坐坐?」等阮無病點頭, 便扶他起來,身後塞兩個軟枕,又仔細地掖好被子——因為有容玖的好傷藥, 箭傷恢復了許多,便如此靠坐也不如何疼痛。
「爺爺, 您要吃些水嗎?」
「不。」阮無病搖頭,「這是哪裡?」
「丁府別苑。」阮繼善道, 「您外傷發作,病得厲害,已經躺了兩日。」
「兩日——」阮無病皺眉,「我——」
「爺爺寬心。」阮繼善壓低聲音道,「都是奴才伺候。」
阮無病隱秘地鬆一口氣,一時間說不出失落還是安心,便只失魂落魄地坐著。
阮繼善不懂他的心事,「您二日沒正經吃飯,奴才這便傳飯?」
「不。」阮無病微微皺眉,「兩日了……我怎麼一點都不記得?」
阮繼善道,「爺爺著實病得厲害,記憶不全也是尋常。若叫宮裡知道,您這等傷勢奔波千里,還累得在外病倒。奴才們怕都要打死。」
阮無病問,「這兩日都是你在?」
「是。」
「我有沒有說什麼?」
阮繼善一滯,「也……沒說什麼。」
阮無病微微側首。阮繼善被他看一眼便覺膝上發沉,身不由主跪下去,「確實沒有。」想想一又糾正,更加嚴謹道,「奴才確實沒聽見。」
阮無病便不說話。
阮繼善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跪,足有一盞茶工夫過去,阮無病道,「你去傳轎,我要回去。」
「使不得。」阮繼善連連擺手,「丁小姐說了,爺爺傷勢沒有痊癒前,哪裡也不許去。」又道,「便連榻也不許下。」
「她在哪裡?」
「丁小姐回城見客,怕要晚飯時才能回,大夫叮囑醒來要再服一次藥,奴才伺候您?」
「不,你出去備轎。」阮無病搖頭,筋疲力盡閉上眼,「等……等她回來辭行,便回去。」
阮繼善一滯,想勸沒敢,終於默默退出去。
阮無病失魂落魄靠在枕上,仰望帳頂,床帳四角懸著神獸辟邪,張牙舞爪,突兀地懸在那里。他一瞬不瞬凝視它,像凝視誤闖在人世間的,不合時宜的一隻獸。
……
丁靈回來的時候,看見男人便是這般模樣——陷在闊大的白色中單里的身體瘦得可憐,臥床兩日兩頰都有些凹陷,頸項雖然白皙修長,卻因為消瘦青筋突起,仿佛碰一下就要原地崩碎。男人雙目失神,寥落地凝望著虛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在那里,不像一個活人,倒像一具空洞的殼。
「阮無病?」
男人循聲而動,細瘦的脖頸轉動,視線便遲滯地移到丁靈身上。丁靈眼看著男人慢慢恢復了活氣,如同寂滅的灰燼一點一點重又點燃。
「丁靈?」
「你這是怎麼啦?」丁靈走到近前,俯身摸他前額,溫涼的,不發熱——掌心順勢移到鬢邊,用力揉一揉,「是不是傷處又疼了?」
男人只覺世間叫囂的妖物尖叫消散,天地復歸清明。他偏轉臉,隱秘地躲避她的碰觸,「不,我很好。」
「那你這是怎麼?」丁靈側身挨他坐下,「我回來聽阮繼善說,你又不肯吃藥,還要走?外頭有什麼事值得你命都不要?」
男人搖一下頭。
「吃藥。」丁靈站起來,把火盆邊溫著的藥瀝出一碗,「來。」
男人只不動。丁靈看著他笑,「要我餵你?」便用木匙舀了,餵到男人唇邊。
男人搖頭,伸手奪過藥碗,一仰而盡。
丁靈這兩日為了哄神志不清的病人吃藥,什麼法子都使盡了,第一回 見他如此乾脆,撲哧一笑,拾起搭在枕邊的帕子給他擦拭,初一探手便被男人阻止。
丁靈一滯。
男人從她手中抽出錦帕,低著頭自己擦了。
丁靈看他動作,「大人是不是又有話要同我說?」
男人抬頭,「丁小姐。」
丁靈慢吞吞站起來,便退一步,坐到椅上。
「丁小姐兩番救命之恩,阮某沒齒難忘。」
丁靈不答。
「丁靈?」
「大人只管說你的,我聽著呢。」
「你是太傅千金,侯門閨秀。」男人語氣平平,「阮某閹人之身,聲名狼藉,雖然承蒙相救,感激之情只能存在心裡,這輩子只怕不能報答了,丁小姐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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