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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來看,應該是起作用了。

  但能成功嗎?能撐過這兩分鐘嗎?能撐到他們順利到達地面嗎?地面上又是誰?這繩子會往上動嗎?會不會只是被風吹落、惡作劇似的送了他們一場空歡喜?

  易颯腦子裡有無數問號,也頭一次有了聽天由命的感覺:生死、前路,在這一瞬間全不由她掌握,只能寄希望於冥冥中的大能。

  繩子緩緩牽動了。

  易颯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停了,看粼粼的水面距離足底越來越遠,看那片亂藤牽繞的息壤始終在那一處起伏,然後視野忽然收窄,如坐井觀天的蛙,只能看到觸手可及、冰涼潮濕的洞壁……

  再後來,她腦子完全空了,什麼都不想,只疲憊地拿額頭抵住繩索,其它人也一樣,沒人說話,都安靜地、上下錯落伏於繩上,晃晃悠悠,一點一點地往上。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儘管不是自己的腳在走,易颯還是覺得,這真是一生中,最艱難的一次長途跋涉了。

  快接近洞口時,最上頭的宗杭像是忽然被什麼打到,驚訝地抬頭,又抹了下臉,大聲叫了句:“下雪了哎!”

  是下雪了,很大片、很原始,也很純淨的那種雪花,飄飄悠悠,只有少數飄了進來。

  易颯把微蜷著的手伸出去,看到有一片在她手背棲落,又很快在視線的凝註裡化成了水漬。

  ***

  宗杭第一個升到洞口,拿手扒住了洞沿探身出來,一瞥眼看到丁磧在吊機後頭,還沒顧得上跟他說話,丁玉蝶也到了,易雲巧在下頭招呼他:“那個誰……小伙子,他腿上沒力氣,你拉一下。”

  她還不大能記得住宗杭的名字。

  宗杭趕緊跪伏到洞邊,拽住丁玉蝶把他拉上來,丁玉蝶也是累慘了,一上來就趴倒在地上,拿臉去蹭冰涼的雪地,要不是知道不現實,真想即刻、現在、馬上就閉上眼,睡它個三天三夜。

  易雲巧不需要宗杭幫,自己撐上來了,宗杭又探身去等易颯,她本來就距離他們有段距離,上來也遲——宗杭終於看到她,忍不住就笑了,隔著老遠就伸下胳膊去。

  剛握到她的手,身旁的易雲巧一聲尖叫,嚇得宗杭渾身打了個激靈,不過也就勢一提,把易颯給拽上來了。

  丁玉蝶莫名其妙,茫然抬頭,易颯還沒站定就問易雲巧:“雲巧姑姑,你怎麼啦?”

  易雲巧呼吸急促,嘴唇發白,過了會才抬起顫抖的手,示意了一下吊機後頭站著的丁磧。

  宗杭循向看過去,陡然打了個寒戰。

  這兒燈光昏暗,看不大清人的臉,更何況丁磧身上早披了層雪花,他腦袋抵在吊機杆上,所以始終保持著平視的姿勢,連眉上、唇上、顴骨上,乃至半睜著眼皮的睫毛上,都松垮細碎地積了些雪,右手的食指伸出,依然摁在代表上拽的那個按鈕上。

  宗杭這才想起來,從上來開始,丁磧好像就沒說過話,也沒動過。

  氣氛一時膠著,沒人說話,耳邊只余簌簌風雪聲,過了會,易颯走上前去,伸手在他臉上一抹,抹掉那些碎雪,又伸指探到丁磧鼻子下頭——雖然私心裡,她覺得這樣已經是多此一舉了。

  然後轉頭看向幾人,說了句:“死了。”

  死了?易雲巧脊背一緊,已經抽了烏鬼匕首在手,厲聲吩咐宗杭:“你先看著小蝴蝶。”

  說完拉開就近的一輛車門,把車燈都打開,然後神色戒備,慢慢往四周探看。

  易颯則仔細看丁磧,先看到他身下有血,腰腹間還有一截紗布被風吹擺出,又看到腰間和吊機纏繞在一起的繩子,腦子裡已經有了大致的推論,她蹲下身子,把丁磧的身體推開些,看他胸腹上的傷。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易雲巧大叫:“丁長盛!丁長盛在這兒!”

  丁長盛?

  易颯心頭一突:怎麼他不在底下那堆被燒得焦黑的、抑或奇形怪狀的人里嗎?

  她快步過去,宗杭也想跟過去,但又要顧著丁玉蝶,只得守在原地探頭張望,脖子恨不得伸得比鵝還長,丁玉蝶也好奇,又不想老在地窟洞口趴著,生怕一根息壤上來就把他給卷拽下去了,於是拽了拽宗杭的褲腳,示意幫忙把他架過去。

  趕到的時候,易颯已經拿匕首破開了丁長盛的衣服,兩邊撕扒開,露出死白色的皮膚,肋骨歷歷。

  她拿手摁住丁長盛的肋下一處,復又抬起:“我記得,我在下頭給他包紮過傷口,這裡應該有個致命傷,現在沒了。還有這把匕首……”

  她邊說便把一側還亮著的營地燈挪了個角度以方便視物,低頭去看烏鬼匕首柄上的刻字——三姓的人,烏鬼匕首的形制都是一樣的,為了方便區分,一般會在柄上刻上名字。

  “匕首是丁長盛的,丁磧身上有三處捅傷,應該就是這把匕首捅的。”

  事情差不多清晰了,易雲巧看向地上那一道長長的、血色已經被落雪遮蓋得不太明顯的爬挪痕跡:“也就是說,丁長盛在下頭異變了,還趕上了一次吊繩回拽,但我們都沒察覺。他上來之後,想殺了丁磧,反被丁磧給殺了……”

  易颯接口:“但是丁磧也受了致命傷,然後他爬到了吊機那,又把吊繩給放了下去,最後一次……整點回拽?”

  說到後來,語氣有點難以置信。

  丁磧的彌留之際、最後時刻,做的是這件事?他救的他們?

  她轉頭看向丁磧的方向,不止是她,所有人都轉頭去看。

  他還站著,半因綁繩助力,半因肢體僵硬,肩胛微聳,額頭略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宗杭總覺得,看起來怪玩世不恭的,很符合丁磧那一貫的欠揍模樣。

  因為車光都打開了,那一片特別亮,光里的雪花也尤其清晰,像是繞著他紛亂舞擺,每一片雪花都靈動,唯獨他死滯、僵硬、湮沒無音。

  宗杭看得怔怔的。

  他曾經自作聰明地拿話術去勸說丁磧。

  ——你要立功。

  ——你要救易颯,讓她感激你。

  ——以後,說不定三姓都會供著你捧著你呢。

  丁磧為了那個心心念念的活路,當然會出力,還會狠狠出力的。

  但為什麼,他都快死了,還要拼著最後一口氣,做下這樣一件事呢?

  宗杭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想不明白丁磧這個人了。

  ***

  因著怕再一次出現人被拖進地里的情形,幾個人都不敢在地上待,粗製了幾個火把,裹著睡袋大衣,爬進了那輛輜重大車的後斗里。

  沒人睡覺,連交談都很少,每個人都高度戒備,或盯著那個黑魆魆的洞口,或盯著被積雪蓋嚴的地面,生怕某一個交睫,就有竄升的息壤悍然揚起,把噩夢從地下帶到地上。

  然而沒有,這場景並沒有出現,除了風雪聲,周遭再無異樣。

  天微微亮時,在四個人、八隻眼睛的見證下,那洞口緩緩合上,像老邁的人艱難地關上房門。

  仔細看的話,那一片的雪都呈螺旋狀,跟四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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