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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一陣難以言說的真正的平靜。
——雖然他身邊的那具屍體前不久才剛剛狠狠捅了他一刀。
死亡能帶給人真正的安寧,哪怕只是靠近死亡,也讓他心氣平寧。
不用去偽裝,不用起來和人打生打死,也不用去面對形形色色的爾虞我詐,逼近死亡的感覺如此痛苦,卻也如此寧和。
「死亡的感覺,是不是很好?」曼妙清切的聲音幽幽地說,有那麼一瞬間,衛朝榮以為她是在對他說話,可她其實還在很遙遠的位置,垂問著她的仇敵,「真好啊,你馬上就要解脫了,因為我的耐心也不多,沒時間浪費在你的身上。」
「你本來就已經浪費了我很多時間。」不知怎麼回事,她明明占盡上風,聽起來卻很寥落,細細碎碎的恨意,像是曾經在心裡翻來覆去地設想過太多次,等到真的變成現實了,反倒空落落,「你知不知道,光是每天在碧峽見到你的臉、和你說一兩句話,都要耗費我很多力氣。」
「你、你們所有人,每一個魔修,都讓我感到厭煩。」她冰冷地說,「和你們待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累。」
衛朝榮從她冷淡的語調里聽出了和他一樣的疲倦和煩躁,這發現讓他感到難言的寬慰,即使他心裡很清楚,在魔門這樣的鬼地方,很難有人不感到厭煩,這個陌生女修的煩躁和他的煩躁也許完全是兩種因由。
脆亮的腳步聲再次敲響,一下一下地踏著塵土,像是也敲在人心口,叫人心頭髮緊,無端驚惶。
衛朝榮收斂了氣息,像是一具真正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血和塵土間。
他受傷很重,如非必要,並不想和任何人動手,更別提那個陌生女修的實力極強,是個極為棘手的強敵。
可是下一瞬,他就感覺到一隻手覆在他被凝固的血所覆蓋的眼睛上,很柔軟細膩,沒有一點繭子,能讓人很快判定出她並非劍修或刀修。
衛朝榮倏然一驚。
前一息腳步聲還在十丈以外不急不徐地一步步向前走著,後一息,他就感受到覆在眼睛上的手——她是有意迷惑他。
覆在他眼上的手微微一拂,迫使他睜開了眼睛。
尚未凝結的血順著他眼角滲進眼眶,在模糊的血色里,他望見一張瑰色瀲灩的臉。
「你好啊。」她俯身拂開他眼眸,笑吟吟地望著他,目光里卻是冷淡的審視,聲音曼妙清越,「躺在這裡的感覺怎麼樣?很舒服嗎?」
衛朝榮本該伺機偷襲她,擺脫受制於人的危險局面——他真該這麼做的,無論如何,在重傷時被人居高臨下地俯視實在是太危險了。
可他鬼使神差地沒動,仍然平靜地躺在血泊里,喉結滾動,聲音沙啞,簡直完全聽不出是他,「挺舒服的,不用和人打生打死、爾虞我詐,比什麼床榻都舒服。」
她沒有立刻說話,雖然她臉上沒什麼明顯的變化,但他能看出她有一點意外。
過了一會兒,她才淺淺地笑了,「你可真聰明,我確實喜歡聽你這麼說。」
他知道她將他的回答當作了揣摩心意的討巧諂媚,而非真心實意的共鳴,「騙你做什麼?你們來之前,我就躺在這。」
她不太相信,唇邊的笑意很冰冷,甚至有點甜蜜的殘忍,「那我送給你永恆的舒服,好不好?」
衛朝榮明知道這時候不該和她針鋒相對,卻還是一意孤行地啞聲說,「可以,那你就一個人厭煩苦惱地活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吧。」
她終於露出一點怔然,旋即又是極度的好笑,「我又不要你陪我——誰要你陪我了?」
他們根本就不認識吧?
怎麼就說到留她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了?他們從沒在一起過。
這回輪到衛朝榮一怔。
像是隕星驟然劃破長夜,他驀然想明白,原來不是她需要人陪她在魔門掙扎,而是他自己想陪她。
在乏味無趣、勾心鬥角的人間世里,他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欲望,想要和她一起走出苦楚酸澀。
「算了。」她越想越好笑,收回覆在他臉上的手,直起身,垂眸看了他一眼,「你這脾氣也挺了不起的,居然連求活也不會麼?每句話都像是上趕著找死,你回去以後趕緊學學怎麼說好聽話吧。」
她說算了,就真的放手,甚至連他身上有沒有財物都不搜,走得很瀟灑,見了到手的便宜也不占,半點不像個魔修。
衛朝榮艱難地從血泊中坐起。
他望著她背影被魔氣覆蓋,頭也不回地急速向前離開,倏爾提高聲音,沙啞地說,「我叫衛朝榮。」
她的背影已消失在視線盡頭。
他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到他的名字。
也許沒有,也許聽到但明天就忘了,再也不會想起這個乏善可陳的名字,也不會想起一個無關緊要甚至莫名其妙的、被血污遮住了臉的人。
可他一直記得她,記得那一段對話,從沒和誰提及,像深藏在心底的珍貴秘密,不願和任何人分享。
衛朝榮在沉黯的乾坤冢里寂然。
若不是因緣際會,借著靈識戒聽到了她和小修士們的對話,他永遠也想不到當初那一面後,她竟然會想到這個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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