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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朝榮知道那一刻師父是真誠的。
可他也很清楚,如果他真的依言不去魔域, 師父又會反悔, 嚴厲訓斥他,要求他擔負起牧山宗的未來。
師父將他從凡塵引上仙途,把他當作牧山宗振興的希望、手把手培養,當然是有師徒情誼的,可這情誼再怎麼深厚, 也比不過多年執著的夙願,比不上牧山宗的未來。
在牧山宗和親傳弟子之間,師父選了前者。
衛朝榮沒有說話。
他沉默地躬身下拜,朝師父用力拜了三下,依照從前約定好的路線, 繞開所有認得他的同門、師長,走著晦暗的小道, 在更深漏斷的殘夜裡, 離開他從小修行長大的地方。
頭也不回地走了很久很久, 他才慢慢停下來,回過身, 朝來時的方向望去,牧山宗早已消失在重疊的山巒中,回首月光落地如銀,一片白茫茫大地,哪裡還有他來時的路?
他不知道他這一生還有沒有機會回到這裡,也不知道往後餘生還有沒有機會取回「徊光」這個道號,在日光下做一個平平凡凡的仙修。
這是他當時最大的心愿。
從小生長在牧山宗,被師長以道號稱呼,驟然換回本名,對他來說有太多的不習慣,「衛朝榮」這個名字太過陌生,好像從來不屬於他,每個這麼稱呼他的人都像是在叫另一個人。
他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歸屬感,他只是徊光。
這世上只有仙修徊光,沒有魔修衛朝榮。
心懷芥蒂的時候,當然是很難在陌生的環境裡迅速適應的,更別說這個陌生的環境是步步兇險的魔門,就連真正心狠手辣、葷素不忌的魔修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於意料之外的劫難。
最開始,衛朝榮在魔門過得很不好。
他勉強裝成了一個魔修,有著魔修身上常見的魔氣,但魔氣和他的仙骨融合得並不那麼好,不僅沒能成為他的助益,反倒在他試圖催動時先和他的仙骨衝突,他必須承受雙倍的壓力去闖過每一次生關死劫。
剛到魔門的那幾年,他總是出入於血泊里,也許是敵人的血,也許是他自己的血,滿身疲憊地仰躺在地面上,鮮血覆蓋他的面頰,他在腥臭的血氣里體驗又一次活下來的感覺。
他就是在這樣的處境下遇見曲硯濃的。
魔域幅員廣闊,在三位魔君的勢力範圍外,還有許多地方盤踞著魔修,也許是那些元嬰、金丹修士的勢力,也可能沒有固定的主人,在那裡活動的魔修誰也不服氣誰,三天兩頭就要發生一場衝突。
越是沒有固定主人的地盤,越是動盪危險。
衛朝榮剛經歷了一場惡戰,又是滿身大大小小的傷,其中最重的那一道並不是在交手時留下的,而是當他將對手重傷後,稍作休整,打算轉身離去時,那個已經奄奄一息的魔修突然暴起,重傷了他。
這一次,衛朝榮頂著胸腹幾乎對穿的傷口,將對手的最後一息終結。
終於確定了對手的死亡後,他才意識到早已筋疲力盡,像丟一個無用而沉重的包袱般把自己拋擲在地面上,一動不動地仰躺在塵土間,哪怕濃烈的血氣從他周圍、他身下傳來,他也像是察覺不到一樣,沒有一點反應。
他仍然很想活下去,可是太疲倦,那一刻周身大大小小几乎能致命的傷勢也不重要,他只是很想再安靜地躺一會兒,什麼也不想,做一具無需踏入人世紛擾的屍體。
在意識如飄萍的時刻,他聽到一陣脆亮的腳步聲。
「跑得很快嘛。」清切婉轉的聲音悠悠地傳開,有一種貓戲鼠的漫不經心,「我追了一路,也有點累了,就到這裡吧。」
她的話音落下,周遭忽而爆發出一聲呼嘯般的巨響。
在一陣短暫刺耳的嘈雜後,一切又忽然重歸安靜。
他知道那是鬥法時魔氣涌動的聲響,就在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地面上的這段時間裡,又有兩人先後來到這裡,後來者是來追殺前者的。
從交手的時間來看,追殺者的實力顯然遠遠超過被追殺的人,說是追殺,其實可能更接近於戲耍。
至於血泊中的他,和那具已經僵冷的屍體,顯然沒被那兩人放在眼裡,不是他們的目標。
「你就這麼喜歡巴結檀問樞?」清切婉轉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給他當狗當上癮了?還要去咬人,非要做他身邊最得寵的那條狗是不是?」
隨著她的話語,傳來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骨頭碎裂的聲音。
「不用說話。」她聲音冰冷下來,「我已經聽夠了你的聲音,你還是安靜一點吧,不要敗壞我的心情,從前那麼多日子里,光是聽到你的聲音,我就犯噁心。」
她說著,又是一陣讓人背脊生寒的脆響。
「我來之前,還去了附近的小宗門一趟,想問他們借點毒蟲來招待你。」她滿懷遺憾地說,「可惜,他們的毒蟲都太利落了,你現在這樣的傷勢,估計被咬一下就要死了,那實在沒什麼意思,所以就算了。」
衛朝榮聽見遠處重物落地般的轟鳴,和一陣嗚嗚咽咽的掙扎,一切聲響都說明了那個至今沒有出聲的人遭受了什麼樣的折磨,而他就像是一具真正的死屍,平靜安詳地躺在血泊中,臉上的血漸漸凝固,和另一具已經冰冷的屍體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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