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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玉輕笑一聲,眼裡有幾分探究幾分讚許。他手裡的白子落在棋盤中心,悠然道:「下棋吧。」

  我按照姬玉的教學和他來來往往下了一局棋,他很耐心,步步指點也明顯收力讓著我。看來是今天很悠閒,想同我消遣時間。

  我想起一件事來,便問他道:「聽夏菀說明日便到蒲城,船會靠岸補給。我可以下船麼?」

  「你要去蒲城?」

  「日落前便可歸來,不會誤了開船的時間。你若不放心,便叫人同我一起。」

  姬玉笑了笑,倒也沒有很阻攔:「你去吧,我叫李丁陪你。」

  姬玉的眾多僕從里,連同我一起的九位隨身婢女地位最高,剩下的便是一眾男性僕從,也有二十來人,個個都是身強體壯的漢子,李丁便是這群奴僕的頭兒。

  是個力大無窮,素日裡沉默寡言的人。

  第二日一早我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片刻,李丁已經在等著了。他也不怎麼笑,打了一聲招呼之後也不再說話,只是提著一盞燈走在了我旁邊,我便跟著他下了船。

  今日的蒲城起了大霧,到處白茫茫的一片分辨不清楚,我摸著小路沿路打聽走到城郊的村落,拉住一位瘦削的老叟問道:「請問這裡可是陸家村?」

  老叟點頭稱是。

  「可有陸石的遺孀,陸周氏居住在此?」

  老叟有點驚訝地看著我,再看看我身邊的李丁,說道:「去年災荒陸周氏餓死了,你找她為何?」

  我沉默了一下,並未回答他的問題:「那他的孩子現在還活著嗎?」

  「他的小兒子早兩年就病死了,現在還剩一個大兒子,被陸石弟弟養著。」老叟搖搖頭,嘆口氣:「他戰死沙場也沒有多少撫恤,留下這孤兒寡母,又趕上災年,真是悽慘。」

  霧氣稍稍散了一點,我看見我們在一片田莊之中,只是作物稀稀拉拉。我請老叟帶我找陸石的兒子,老叟言說今日是陸周氏的忌日,陸石的大兒子現在應該在村落的墓地里。

  這日子很是湊巧。

  我和李丁跟著老叟走到了村子的墓地,彼時霧氣仍然不小,墓地一帶顯得陰森森的。老叟快走到墓地處時一片烏鴉此起彼伏地叫起來,他看起來有點犯怵,回頭對我說:「姑娘要不在這裡等等,豆子應該馬上就回來了。」

  我搖搖頭,沖李丁伸出手:「把燈借我吧,我一個人去也可以。」

  「公子要我保護好姑娘。」李丁並未同意我獨行,眼睛也不看我。

  我看了李丁一會兒,說道:「今日是望日,我聽說鄭國的風俗忌諱望日入墳地。我以為你是鄭國人。」

  李丁一貫嚴峻沉默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動搖,他疑惑地看著我:「姑娘怎麼知道……」問話問了一半,他停下話頭答道:「小人原本是鄭國人,但跟隨公子在各國行走,也知道入鄉隨俗的道理。」

  我點點頭,也不再堅持。謝過老叟之後就同李丁一起走進了這片霧氣瀰漫的墓地,李丁雖然說著不在乎,還是有幾分緊張。待那個孩子出現在霧氣中時,我瞧著他都有些僵硬了。

  鄭國人最敬鬼神,確實難為李丁。

  那孩子正跪在一塊墓碑前燒紙,見了我們他便摸摸索索從地上站起來,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瞧著我們。大概在這種霧天,這樣的墓地里相見,他也嚇得不輕。

  「你是陸石的兒子?」我俯下身問他。

  他瘦瘦弱弱的,就像那些稀稀拉拉的莊稼,看起來不過十歲出頭。

  他戰戰兢兢地點點頭,看看我又看看李丁,聲音都抖了:「你們……是什麼?」

  看樣子我們被他當成了索命厲鬼之輩。

  我從懷中掏出一封沾了血跡的信,交到他手中:「這是你父親臨死前未寄出的信,他托我帶給你母親。既然你母親已經死去,那麼便給你吧。」

  他怔怔地接過信來,打開信封看了片刻,有些無助地抬頭看著我:「我……我不識字。」

  我接過他手裡的信,看著他母親的墓碑:「那我讀吧。」

  「吾妻紅芳,見字如面。戰事緊急傷亡眾多,明日一役恐不復歸。若吾未歸切勿痴候,汝正當年華,仍可另覓良緣。吾想汝之甚,常憶及年少相依而期白首,願汝餘生得良人相護。大郎二郎尤為可愛,經年未見樣貌竟已模糊。念此涕淚不止,惟願汝等安康。」

  墓碑安靜地立在一片沉鬱冰冷的霧氣中,烏鴉都不再聒噪。仿佛真有一個人在此處聽著這封信。陸石找的這位寫信先生寫了許多錯字,但文筆尚可。想來他已經和妻子在黃泉相見,這封信里的意思他應當是一絲不錯地對他妻子說出來了。

  常憶及年少相依而期白首,願汝餘生得良人相護。

  最終他的妻子也沒有機會嫁給別人,而是作為他的妻子死去。

  我收了信折好交給他的兒子,他應該不太明白這信的意思,但依然紅了眼睛,寶貝地接過信放在懷裡,一雙眼睛巴望著我:「貴人,我的父親是不是英雄?」

  英雄?這世上,哪裡有多少英雄。

  我看了他一會兒,搖搖頭:「你父親只是個普通人。」

  在宋國擴張的戰爭中死去的千千萬萬個普通士兵中的一個。

  「不過你的父親很愛你們。如今他最愛的人,活在這世上的只有你了。」我俯下身,對他說:「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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