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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是惹人憐惜。
他若是懂得利用這幅皮囊, 不露出那般令人惱火的懦弱神情, 如今的處境絕不至於如此孤冷。
沈縱頤的目光有些放空。
她難以將記憶中高大英挺的皇兄與床上的蒼白少年重合在一起。
印象里, 沈合乾行事冷硬,除了氣息平穩還算個活人,他寡言少語, 神情淡漠, 幾與一尊石像無異。
沈縱頤此時忽而發現,她所見到的沈合乾,所認為的能浴血奮戰堅不可摧的得力將軍——年少時原不過是個飽受欺辱的可憐蟲。
細算來,再過兩年罷了……她十四歲出宮體察民情,直至十六歲方回宮,正是這二年, 沈合乾從棄子之身蛻變成文武不敢輕的五王。
更在這兩年裡,邊關戰勢陡轉急下,父皇昭告天下御駕出征, 而召儲君緊急回宮代理朝政。
沈縱頤猶記得她回宮時,京城將開春,一場霏霏淫雨將整座皇城都蒙上了一層淺灰色的雨霧。
她黃袍在身, 高坐龍椅之上, 俯視著滿城文武, 看見群臣之首立著一位俊逸非凡的高瘦男人。
那就是青年沈合乾,父皇信中囑託她要善用的重臣。
父皇還說, 私下裡見面,記得喚其為“皇兄”。
皇兄——
沈縱頤早已忘卻了她喚出這聲皇兄時沈合乾的表情。
她急於挽沉國於將傾,日夜顛倒地研究戰事民情,對與她一樣辛勞的沈合乾,最大的關心大抵只是見面時的這聲稱謂罷了。
沈縱頤眼神微動。
沈合乾對沉國有絕對的忠誠,這點父皇已為她試探過了。
她相信父皇,因此並未特意查過他過去兩年的經歷。
如今看來,這兩年絕對是皇兄一生中至關重要的部分,不可等閒視之。
垂眸,沈縱頤望著少年睡夢中仍在不安顫抖的長睫,頓了頓,伸手拂開他額前擋了眼睛的一縷碎發。
正待收手時,沈合乾猝不及防地扣住她的手腕,乾燥薄紅的唇掙扎著吐出幾個字:“沈、沈、縱、頤——”
“……”
沈縱頤眼神輕轉,定在沈合乾的臉上。
定定看了半晌,她眉頭蹙起,心中有些怪異。
焉極幻境裡除了歸宥和她是外來者,其餘人不過是她回憶里的虛像。
雖然焉極神妙,會主動補充完善每個人的過往經歷,即便這些過往連沈縱頤都不知道。
但就算如此,虛像也只是虛像,再像活人,都不過是幻境對照原主性格而進行的投射。
換言之,處於少年時期的時期仍是膽怯無能的,焉極幻境不會改變其性子而任由其大膽直呼“沈縱頤”。
喚了一次倒可解釋是病中糊塗,可她卻接連聽了兩遍。
心中反覆咀嚼著此怪異之處,半晌,沈縱頤從椅中站起來,順著沈合乾拽動的力度,她在床邊俯下身側耳傾聽。
似乎察覺到了尋找的人近在咫尺,少年的面容浮現出明顯的情緒,他咬著唇,似在克制,語序也跟著混亂起來,聽了半晌,才讓人從混亂的語句中提取出三個字:“沈——縱頤——”
一次又一次,他叫著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聲音低啞不堪,卻始終固執地重復著,語氣似乎也隨著重讀的次數而愈發堅定。
不知不覺間,沈合乾手掌下滑,在滑落至沈縱頤手腕時,竟忽而以極大的力氣攥住了她的手。
沈縱頤驚了驚,沈合乾熾熱霸道的掌心溫度著實是灼了她一下。
沈合乾猶在低喃呼喚,不消一會兒,他那脆弱泛紅的眼皮顫了兩顫,兩顆晶瑩的淚珠霍然從眼角滑下,而後隱沒於鬢角。
看著露出如此異樣的少年,沈縱頤思緒複雜。
幾日之前,她與沈合乾還素未謀面,短短几日寥寥兩面,何以能勾起他昏迷中語調如此沉重的呼喚?
即時明白此沈合乾必有蹊蹺,沈縱頤卻莫名地沒有對他生出殺心。
或許是因為她是幻境之主,擁有幻境中不死的權利,因而不懼威脅。
又或許是因沈合乾那疊聲喚聲中的……仿徨恐懼。
少年顯然在害怕著什麼,但顯然懼怕的不是她。
“皇兄……”沈縱頤緊緊盯著他的面目,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沈合乾的掌根。
他究竟在怕誰?
為什麼要這般掛念她?
從心而論,沈縱頤對沈合乾十六歲到十八歲期間的事不感興趣,現在卻因這幾聲怪異胡話生了興致。
總之救沉國乃一場無用功,何妨再捎上對一少年過往的查探。
既已入魔,如若不隨心所欲些,事事看有用無用再行動,倒妄為那場機關算盡的入魔了。
思緒間,沈縱頤兀然感到通身一陣輕靈,好似有股看不見的濁氣鑽出體內後消失,神思清明無比。
“……這是?”
濁氣消失的感覺太過明顯,即便現在毫無靈力也感知得一清二楚。
沈縱頤不由低語出聲,“焉極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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