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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陸立展,不費吹灰之力便能白能情報,為何不要?這個忙,幫了你,亦是幫了他自己。”

  削弱定國公府的勢力,對他們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害處。

  蘇彧一貫寡言,但開口必是字字見血。

  蘇老夫人鮮少聽他這般長篇大論,此刻一句句聽下來,只覺肝膽俱裂。

  她罩門被破,無所遁形。

  蘇彧霍然起身。

  她渾身一震。

  蘇彧道:“四哥最遲明晚將至,還望姨母靜候。”

  蘇老夫人聞言,六神無主,愕然喚道:“小五!”她急急地探長手臂來抓他的袖子,“小五!小五你聽我說!我是冤枉的!是無辜的!”

  她口口聲聲叫著屈,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卻悄悄地摸上了燭台。

  鶴頂蟠枝,觸手冰涼。

  她聲淚俱下地道:“不論如何,你可是我自小看著長大的呀——”

  蘇彧揮開她的手,轉身而去。

  燭台高高揚起。

  “哐當”一聲,蘇老夫人愕然地低頭往下看去。

  燭台摔落在地,滾了兩滾,靜止不動。

  蘇彧目光冷冷地看著她,一言未發。

  蘇老夫人只覺雙腿一軟,面如死灰地癱坐而下。不過瞬間,她已如耄耋老嫗。這是心知大勢已去的崩潰,眼角眉梢皆滿刻絕望。

  等到人齊,便是發落她的時候。

  蘇老夫人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天乏術。

  她眼睜睜地看著蘇彧走出了小佛堂,連門也不曾帶上。

  他已經毫不在乎會不會有人瞧見她狼狽的樣子。

  他已經做好萬全準備,料及她無法逃脫。

  門外空空蕩蕩,只有夜色寂靜無聲地回望著她,但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她已經露陷,已經落網,再無遮掩過去的機會。

  可是她明明已經瞞過了這麼多年……

  真是不甘心吶。

  蘇老夫人輕輕撫摸著自己腕上傷疤,想起那底下原來是怎樣的光滑平整。

  她們姐妹倆,一母雙生,幾乎一般無二。

  連身量、聲音都像得很。

  可姐姐的腕上,有塊胎記,她卻沒有。她們小時,辱娘便依靠這塊胎記來區分她們。但時隔多年再次相逢時,她和姐姐的區別已遠不止這一塊胎記。

  明明她們的眉眼五官還是那樣得像,可她們看起來卻是這般不同。

  姐姐優雅美麗,她卻粗鄙不堪。

  姐姐是貴婦,她是村婦。

  她甚至不知飯後上的茶水該用來漱口而非飲用。

  她看起來是那樣蠢笨。

  她羨慕壞了姐姐的高貴。

  還有那些財帛富貴、身份、名聲……丈夫……

  那樣英俊,那樣好的男人。

  她嫉妒極了。

  她們小時候明明一模一樣,為何長大了,卻變得這般截然不同?

  似雲,似泥,一個高高在上,一個低入深淵。她在骯髒的泥淖里打著轉,她嫡親的姐姐卻端坐在雲端之上賞花賞雪。

  都是因為那場燈會,都是因為那盞兔子花燈!

  一樣的衣裳首飾,一樣的香粉脂膏,已經無法彌補她失去的人生了。她再不可能和姐姐一樣。

  那個騙子,那個令人作嘔的騙子!

  她們幼時同游燈會,她從自己手中拿走兔子燈時是如何說的?

  ——“你的是我的,我的也就是你的”。

  姐妹倆,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共享的。

  但為什麼,到了那一天,姐姐卻不肯了?

  胭脂水粉,衣飾財物,算得了什麼?她以為只要給自己這些破爛便夠了嗎?

  那個虛偽的騙子。

  花燈可以分享,為什麼別的就不可以?

  你的人生。

  你的男人。

  你的孩子。

  我都要!

  你不給我,我便搶!

  她忍耐著,裝作可憐兮兮的樣子,一點點模仿長姐的習慣,說話的語氣、神態,走路的樣子、幅度……喜歡的東西,厭惡的東西……

  不斷和長姐秉燭夜談,一榻同眠。

  記憶,喜好,只要她想,她就一定能夠挖出來。

  日復一日,久而久之,她終於學得惟妙惟肖。

  當那一天姐姐的貼身婢女認錯了她們時,她便知道,時候已到。她裝了那麼久的鬱鬱不樂,也該到“自盡”的日子了。

  她誘長姐入局,以蒙汗藥迷暈她,再以燭火為劍殺了她,卻讓所有人都以為死的是自己。

  恰巧姐夫人在軍營,等到回來少說也得數月之後。

  待到那時,縱然最親近的人有所懷疑,她也能夠用“妹妹”驟然離世為藉口敷衍過去。苦尋多年的妹妹突然死了,誰能不難受?

  性情有些細微變化,再尋常不過。

  她殫精竭慮,算計到角角落落,也真的成功瞞過了天下人。

  丈夫和年歲大的孩子,經年累月在軍營過活。

  小兒子蘇彧,早早被送去了重陽穀,逢年過節才會見面。

  剩下的那些丫鬟婆子,被她逐日替換,很快便都成了新人。

  她自以為瞞天過海,永無後患。

  直到多年後,她一個不慎,吩咐廚房做了一道寒水鎮才有的吃食……她慌張極了,這等錯誤,怎麼能犯?

  是她鬆懈了,還是她骨子裡仍然是那個狼狽不堪的粗鄙村婦?

  那日丈夫正好在家,瞧見後頗有些驚訝地問了一句。

  她雖當場遮掩了過去,但事後還是越想越惶惶。

  如果他起疑了怎麼辦?如果他發現了不對怎麼辦?

  她只能先下手為強!

  她並不是有意的。

  是無奈,是不得已,是沒有辦法。

  蘇老夫人癱坐在冰冷的地上,面上忽然露出了十分痛苦的神情。

  隨蘇家父子的死訊一道送回來的,還有一封信。

  信後附了一份菜譜,皆是寒水鎮當地才有的東西。

  他並沒有起疑。

  他並沒有!

  他見著那道菜,只是以為她想念故去的“妹妹”了!

  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蘇老夫人垂下手,撐著地面想要站起身來。掌心下按到了一粒散落的佛珠,硌得人心裡都疼。

  她腳步虛浮地往門邊走,閉門,合窗,反鎖。

  然後她拔下香燭,點燃帷幔、神龕、佛像還有自己……

  她跪在蒲團上,闔眼微笑。

  依稀間,仿佛又回到了她放火燒死姐姐的那一天。

  漫天榴火紅,讓人歡喜,又讓人害怕。

  第365章 離別

  小年將至,大雪飛揚。

  夏柔在蘇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長跪不起。

  事發已有三日,但對她而言,仿佛一切都還是昨日般清晰。她在蘇家生活了十幾年,從牙牙學語,到如今長大成人,一直都是定國公府的表小姐。

  因為母親早逝,長輩們待她一直視如己出。

  其中又以姨母最甚。

  是以她雖然是個孤兒,但卻從未吃過一日苦頭。

  她原以為,自己的人生定然會長長久久的快活下去。可三天前,那場大火燒毀的,遠不止那兩間屋舍。

  她叫了十餘年姨母的人,竟是她的生母。

  她以為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卻是可怕到令她顫慄的殺人兇手。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像她這樣蠢的人?

  夏柔在靈位前,俯身低頭,將自己的額頭緊緊貼在了冰冷的地磚上。

  她是一個殺人兇手,一個膽小懦弱、可恥可恨到甚至不敢面對自己錯誤的殺手的孩子。

  事情敗露後,偽裝了十數年蘇老夫人的李莞放火自焚了。

  沒有一句認罪,沒有等到眾人歸來。

  更沒有同她這個女兒解釋一句話。

  夏柔禁不住反反覆覆地想,面對這份偷竊而來的人生,難道她真是快樂的嗎?她當年,該有多麼窮凶極惡才能殺了自己唯一的姐姐?

  夏柔想不通。

  不管怎麼想,都還是想不明白。

  她只是覺得難受極了。

  滾油炸心般的痛楚,像洪水一樣吞沒了她。

  眾人將李莞從火場裡拖出來時,李莞還沒有死。她望著那個該被她喚作母親的人,木呆呆的,不知是要盼著她活下來,還是乞求閻王趕緊收了她。

  但想了一天一夜,她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

  她癱坐在台磯上,看著風塵僕僕趕回來的四表哥鐵青著一張臉來回踱步,滿心都是話,可一句也說不出。

  那瞬間,她連一聲“表哥”都不知能不能喚。

  天色又黑了下來。

  李莞終究還是死了。

  夏柔沒有去見她最後一面。

  她一直跪在靈位前,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名,想哭卻覺眼眶乾涸。

  眼淚是倒灌的,一直流進心裡去。

  又咸又燙。

  她猛地一抬頭,發現蘇彧不知何時已經進了門。

  他就站在她邊上,一句話也沒有說。

  天氣陰沉沉的,他的人也陰沉沉的。不過幾日工夫,他已像是瘦了一圈。面色蒼白,垂眸看人的時候,眼珠子黑得幽深似井,帶著兩分森然鬼氣。

  夏柔“咚咚咚”用力磕了三個響頭,忽然道:“五哥,我要離開蘇家。”

  蘇彧沒有問為什麼。

  有些話不必問,有些事不必談。

  他微微頷首,算是應下了。

  夏柔道:“對不起。”

  蘇彧神色不變:“來年秋天,記得回家一趟。”

  夏柔愣了下。

  蘇彧口氣淡淡,面色平靜:“九月初六的喜酒,不能落了你。”

  夏柔聞言,垂下眼帘,點了點頭。

  淚珠子,一顆顆地從眼眶裡溢出來。

  回家。

  這裡還是她的家。

  她重重低下頭,眼淚洶湧,嗚咽著哭了起來。

  ……

  過了年,冬去春來,陸立展被處斬了。

  定國公府也動了幾回土。

  陽宅,陰宅。

  被當成妹妹埋了十來年,真正的蘇老夫人,終於平靜地躺在了丈夫的身側。

  早春二月的天,陽光漸艷。夏柔備好通關文牒離家遠遊,臨行之際卻不許人去送她。

  若生沒法子,只好偷偷地跟了她一路,見她行事穩妥,未見慌亂,才在目送她出城後折返歸家。

  此後又半月,衛麟也離開了京城。

  巫蠱案後,嘉隆帝所中之毒已被暗中清除,但他的身體卻並沒有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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