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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彧面上喜怒不辨,語氣仍然是淡淡的:“我娘她……待你不好嗎?”

  蘇老夫人望著他,聞言雙目一瞪,手裡的佛珠手串嘩啦落地。

  她胸口劇烈起伏,臉上陣青陣白,半響說了一句:“小五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蘇彧並不看她,口中緩緩道:“是應了那句升米恩斗米仇,還是因為怨恨?”

  “那盞花燈明明是你的,卻被她拿走了。如果燈在你手裡,被人找到的也應該是你,是不是?”

  “如果你沒有被拐,你就還是官家小姐,你的人生也會截然不同,是不是?”

  “歸根究底,那一切都是她的錯,是不是?”

  蘇彧從懷中掏出了幾張紙,一把擲在佛前:“所以合該殺了她取而代之,是不是?”

  第363章 如果

  蘇老夫人偏著臉看向他,看著看著,面色忽然恢復了平靜如常。她伏下身子,摸摸索索地將蘇彧丟在地上的幾張紙撿起來看。

  上頭密密麻麻地寫著字,有寒水鎮,有李莞,有陸立展……還有許許多多她都快要記不清的事。她幾眼掃過,攥著紙張站起身來,走到佛龕前,就著香燭點燃了它們。

  火舌倏忽變長、變亮,仿佛只是一眨眼,那幾張滿載情報的紙便被燒成了一團光。蘇老夫人鬆開手,燃燒著的紙落入了香爐。

  空氣里散發出濃重的煙味。

  混著清幽的檀香,形成了一股詭譎至極的味道。

  她轉過身來,彎腰撿起方才失手掉落在地的佛珠,捻動著,居高臨下地望著蘇彧道:“滿嘴胡言,你這是累著了。”

  蘇彧嗤笑了聲,頭也不抬,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又掏出了幾張紙來。

  他一貫平靜無波的聲音里是說不出的譏誚和憤怒:“摹寫了無數份,你想燒多少便有多少。”

  蘇老夫人板起了臉:“你聽聽你自個兒的話,像什麼樣子!”

  她聽上去是那樣的傷心:“你突然跑來說些瘋話便罷了,怎地還冥頑不靈,不聽勸了。”

  蘇彧垂著頭,低低地笑:“棺中屍首沒有腿傷。”

  蘇老夫人聞言,渾身一震,但仍強撐著道:“什麼屍首,什麼腿傷,人死了十幾年,還能看出什麼傷來。”

  “沒了肉,還有骨。”蘇彧終於抬眼看向了她,“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世上絕沒有毫無破綻的案子。”

  他的眼睛,在小佛堂通明的燈火掩映下,幽深如井。

  蘇老夫人站在這雙眼睛前,只覺得他的眼神鋒刃一般的冷利。

  她暴露無遺,只能退,只能躲,卻絲毫前進不了。

  她驀地摔了手中佛珠,重重地砸在蘇彧肩膀上,咬牙切齒地道:“休再胡言亂語!”

  蘇彧不閃不避,由得她砸。

  蘇老夫人見狀,愈發齜目欲裂,往日的慈和溫柔模樣,丁點不剩。她在原地踱步,團團的轉,口中自語般喃喃地道:“爛都爛了,還有什麼破綻可驗……”又說,“不可能有證據……不可能的……”

  忽然,她停下來,望著蘇彧神色詭異地笑了起來:“即便你能證明棺中屍體不是李莞,又能怎樣?”

  他仍然沒有證據能夠證明她才是李莞。

  蘇彧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腳上。

  明明疑點就在眼前,但這麼多年來卻從未被人察覺。

  他沉默不語。

  蘇老夫人便認定他是無話可說,眉眼舒展開來,像有大石落地,輕輕舒口氣道:“小五,你不要胡鬧。”

  可話音未落,蘇彧已開口道:“你的鞋。”

  蘇老夫人猝不及防,怔住了。

  蘇彧慢慢的,低聲道:“你傷在右腿,行走間雖同常人無異,但右腳落地時的力道卻不及左腳。因為差異細微,即便站在你身後觀你走路也難以分辨。但是……”他語氣蕭冷地道,“經年累月,你的鞋子上卻留下了痕跡。”

  兩隻腳的鞋底磨損程度,是不同的。

  蘇老夫人聽明白了,一張臉頓時變得慘白慘白。

  蘇彧嘆了一口氣:“我只有一件事想不明白。父兄身在軍營,我亦遠在重陽穀,府中人手早在那場大火之後便被更替了大半,誰也沒有察覺不對。為什麼,你要勾結陸立展謀害父親和哥哥?”

  “你們原是舊鄰,早有交情。你年少時摔斷腿,乃是因為救人,救的便是鄰家小童。如今想來,那個孩子應該就是陸立展了。”

  “多年後,他在京城見到我母親,又知道她在尋找失蹤的孿生妹妹,於是便想到了你。”蘇彧身板挺得筆直,周身散發出生人勿近的冷意,“當年前來報信的行商,只怕也是陸立展安排的人吧?”

  蘇老夫人聽得心驚肉跳,知道他聰明,卻不知他竟聰明至此。

  她趔趄著往後退了一步。

  門外的天色,已經漸漸的暗了下來。

  小佛堂里的光明,似乎也跟著黯淡了。

  蘇彧從地上站了起來,笑意虛浮地望著她道:“以陸立展的性子,沒有親自確定之前的事,他不會出手。行商出現之前,他必然去見你仔細詢問過。那麼,早在我娘前去寒水鎮尋你之前,你便知道她會出現。”

  “所以從頭至尾,你都在撒謊。”

  “撒謊?”蘇老夫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尖叫了聲,“真正撒謊的人,是你那令人作嘔的娘!”

  她拂袖一揮,大力地將案上香爐掃落於地。

  “哐當”一聲巨響,外頭的人也被驚動了。青鴦隔著門,聲音裡帶著兩分踟躕,試探著喚了句:“老夫人?”

  蘇老夫人大口喘息著,沒有應聲。

  蘇彧的聲音則冷得像冰:“滾。”

  門外一靜,很快便有腳步聲匆匆遠去。

  蘇老夫人吃吃地笑,忽然道:“你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其實你根本半點不懂。你不過就是個愚蠢的豎子,同你娘一模一樣的蠢。”她眯起了眼睛,眼角細紋重疊,將歲月和往事一點點碾碎,“若我說你突然發狂弒母,你覺得世人是信你,還是信我?”

  一個是自幼性情古怪的人。

  一個是年輕時同丈夫收留士兵遺孤視如己出,年老後吃齋茹素與世無爭,一心向佛的柔弱婦人。

  世人會更願意相信誰的話?

  蘇彧默然無聲地望著地上的香灰,良久才很輕地笑了一下:“原來如此……”

  他一直在想,若生記憶里的那個他,究竟是死在了誰的手裡。是太子少沔,還是陸立展,又或是他如今還未曾遇到的人?但不論他怎麼想,都覺得自己不至蠢到中他們的招。

  可弒母……真是有意思……

  蘇彧抬起頭,看向了那個他叫了許多年“母親”的人:“您晚了一步。”

  蘇老夫人愣了一下。

  蘇彧聲音沉沉:“來見你之前,我已派人快馬送信與兄長。”

  原本事情未了,他無意聯絡四哥。四哥脾氣大,性子急,一旦在知道真相後發了瘋,他根本治不住。管的了四哥的三哥又遠在邊疆,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但若生,讓他一定要提前知會四哥。

  第364章 騙子

  如今看來,倒是他當局者迷未能看透,差點出了紕漏。

  若他現在出事,莫管什麼由頭,只要四哥收到了信,就一定不會輕易相信。線索已在,若生也在,這事已不是一句“發狂弒母”便能搪塞過去。

  蘇彧再道:“陸立展未死。”

  蘇老夫人面色驚變,忽然明白了過來,口中話語破碎,倉皇道:“你、是你!是你給我下了套!”

  “你若心中無鬼,又何懼夜半叩門聲?”蘇彧愈發麵容發沉,“我只問一句,當年父兄的死,是陸立展的主意,還是你的?”

  蘇老夫人渾身顫抖:“是陸立展!是他!”

  她步履遲重地連連往後退去,直至退無可退,一下將後腰抵在了長桌上。仿佛這樣才能站穩,她臉色發青地道:“我是被逼無奈,受脅於他……”

  蘇彧望著她,忽然嗤笑了聲:“受脅?”

  蘇老夫人以手掩心,聲音低微:“是呀!小五,我從來不是故意的!”

  “我雖一直怨恨你娘,但她畢竟是我嫡親的長姐,我怎會對她動什麼殺心?當年是她自己說要與我互換身份,非我迫她呀……她意外身故,我頂了她的身份不假,可我這麼些年來待你們兄弟不好麼?”

  “我對你們視如己出,可曾有過一分不對?”

  她說著聲音漸響,似有了底氣:“只是我識人不清,叫陸立展脅迫,不得不偷取你父軍情與他,但我從頭至尾,無一分害人之心。你父死後,我終日後悔,吃齋茹素日夜誦經,沒有一刻原諒過自己。”

  “我天天盼著陸立展能夠伏法,但他手眼通天,即便現在身陷囹圄,誰又敢說他就一定不會逃脫?我想要買兇殺他,是為了萬無一失,為你父親和哥哥們報仇啊!”

  她淚如雨下,言辭懇切,每一件事都圓的起來,每一件事似乎都不是她的本意。

  若非蘇彧早已洞悉她和陸立展的關係,這會恐怕也要信了。

  最嚴密的謊言,是真假摻雜;最無恥的兇手,是殺人後沾沾自喜。

  蘇彧看著她,只覺萬念俱灰:“陸立展怎會脅迫你?你少時為救他摔斷了腿,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固然jian猾,但也惦念舊情。”

  “若不然,他當年不會借行商之口透露你的下落,而會親自前來,藉由此事同父親結交。”

  蘇彧搖了搖頭:“母親做主要同你互換身份,更是無稽之談。她不要丈夫孩子,一意孤行要同你互換身份?圖什麼?”

  “且你二人雖是雙生姐妹,但自幼生長習性不同,縱然樣貌相差無幾,但旁的呢?說話、走路、穿衣打扮乃至一個笑容,都不可能一模一樣。”

  “若要互換,必定是經年累月的謀算。”

  “她為什麼要這般做?”

  蘇彧口氣森冷地道:“她沒有動機,你卻有。”

  蘇老夫人嘴唇哆嗦,臉色陣青陣白。

  蘇彧繼續道:“至於父親,恐怕是你心虛所致,疑神疑鬼,為保周全,才動了殺心。但若死在家中,難免要查到你身上;死於戰場,甚至半途,則絕不會牽扯到你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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