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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彧有一剎那的失神。

  數年來,三七和忍冬兄弟倆一個跟著他呆在定國公府,一個跟著永寧留在長興胡同,二人鮮少如今日這般聚在一道,是以他也一直沒有發現,原來三七和忍冬他們倆是這樣的像。

  蘇彧知道他二人是雙生子,但往常只看一個,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直到方才,他掀開帘子往裡看的那一刻,發現自己竟然沒能一眼便分辯出誰是三七,誰又是忍冬。他們看起來是那樣的相似,不說話的時候,分明就像是鏡中和鏡外,一邊一個,卻是同一人。

  蘇彧的聲音像在夢囈,很輕,很輕:“忍冬?”

  屋子裡很安靜,除了小永寧軟糯的童聲外,並沒人在說話。所以他一開口,即便聲音輕微,屋子裡的兩個少年還是立即便齊齊朝他看了來。

  望著那兩張臉,蘇彧猛地頭皮一炸。

  左側的少年率先察覺了他的神色不對,急忙問道:“怎麼了主子?”

  右側的少年眨眨眼,飛快地四處張望了一圈,疑惑又苦惱地道:“五爺,可是小的哪樣收拾的不對?”

  蘇彧攥著帘子的那隻手輕輕地顫了一下。

  他現下辨出來了。

  左側的是忍冬,右側的是三七。

  可他們倆在他身邊呆了這許多年,他方才竟未能一眼便分辨清楚。

  蘇彧的眼色沉了下去。

  他沒有說話,三七和忍冬也就不敢說話。

  就連永寧,都察覺出了氣氛不對,沒有繼續同他的小布老虎說話。

  但寒風一陣陣的,不斷地從半開的門口吹進來,吹得屋子裡的熱氣也散了。終於,永寧抱著布老虎,揚聲叫了一聲“爹爹”:“冷!”

  蘇彧這才像是回過神,將手裡的帘子放了下來。

  他看著永寧,忽然喃喃地說了句:“該改口了。”

  第360章 晚膳

  暮色四合之際,蘇彧去見了陸立展。他帶著那本冊子,一頁頁翻開點給陸立展看,上頭的人和事,除了“李莞”,每一個、每一樁他都瞭然於心,只有“李莞”,只有這個不知男女不知身份卻異常熟悉的名字,是在他意料之外的。

  蘇彧指著那一行墨色陳舊的人名,問陸立展道:“宣明十三年時,你記下的這人是誰?”

  陸立展像是早知會有這麼一朝,聞言面上半點不見慌亂,只但笑不語,目光定定地看著蘇彧,過了半響方才張嘴說了一句:“小師弟才智過人,想必自己能夠領悟。”

  言語間,他一張笑臉,渾似酒桌談笑,無一分身陷囹圄之苦。

  冬去春來,用不了多久,他就要死了。

  臨死之前,還能看看旁人的笑話,多好?

  陸立展說完以後再未開口,一副抵死不說,偏晾著你當樂子看的模樣。他左右是死定了,而今就算拖了他去嚴刑拷打又能如何,不過是早死晚死而已。

  他惜字如金,一字不肯再說。

  蘇彧收起冊子,也未再發一言。

  他心知肚明,陸立展不會說。

  他特地來問,想看的不過是陸立展那張臉罷了。那張滿面笑意的臉,不必出聲,便足以解惑。他心中的懷疑,已近八分。

  如果冊子上所寫的名字同他毫無干係,陸立展的神情不會這般愉悅。

  蘇彧轉身出了牢房。晚風迎面吹來,帶著凜冽的寒氣,將道旁的兩棵枯樹吹得沙沙作響。天邊僅剩一線紅光,微弱的幾不可見,很快便也湮沒在了濃稠的夜色里。

  蘇彧低頭垂眸往地上看去,有兩片枯葉被夜風高高捲起,打著旋兒飛遠了。

  他呼吸一輕,有些黯然地想,這兩片葉子還活著的時候,生在枝頭上,是否是一樣的鮮翠欲滴……

  它們又是否有著極其相似,乃至於令人無法用肉眼分辨的脈絡?

  他在夜幕下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

  與此同時,定國公府的角落裡,跪在佛前虔誠誦經的蘇老夫人也緊緊地閉著眼睛。

  消息已經傳遍京城,街頭巷尾,人人都知道了。

  那原本位高權重的陸相,年後便要處斬了。

  有人唏噓,有人惶惶,有人拿來當做茶餘飯後的笑話。

  可蘇老夫人聽說以後,只是久久地愣在了那。她將身旁的婢女婆子都給打發了下去,孤身一人留在小佛堂里,面向菩薩那張慈眉善目的臉,拼命地轉動起了手中佛珠。

  她心不靜,她心慌意亂。

  眉間是個深深的川字,眼角細紋密密麻麻。

  不過瞬間而已,她卻像是老了十歲。

  但是下一刻,她突然停下了手中動作。

  她睜開眼,微笑了起來。

  這一笑,容光煥發,顯得她異常年輕有活力,仿佛先前那老態只是一場錯覺。蘇老夫人覺得自己渾身輕鬆,耳聰目明,這一剎那是從來沒有過的舒適自在。

  不枉她日夜禮佛,如今終於有了回應。

  她細細摩挲著佛珠,一粒粒光滑圓潤,全是歲月的痕跡……

  突然,隔著厚厚的防寒棉帘子,響起了大丫鬟青鴦的聲音:“老夫人,五爺來了。”

  蘇老夫人愣了一愣,站起身往門邊走去:“可說了有什麼事?”

  青鴦的話音被晚風吹得有些縹緲無著:“五爺沒有提起。”

  蘇老夫人掀起了帘子,探身走出,就著廊下昏黃的燈光遙遙地望了一眼,有個身穿大氅的年輕人正背對著她站在台磯之下。

  她笑了起來,清清嗓子,揚聲喚道:“小五!”

  台磯下的蘇彧聞聲轉過身來,大步上前來問安。

  蘇老夫人笑著拍拍他大氅上沾著的夜間水汽,問道:“怎麼這時候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蘇彧搖了搖頭:“多日不見,想您了。”

  他一貫不愛親近人,但面對母親的時候,偶爾也會流露出兩分孩子氣。

  蘇老夫人便愈發笑容滿面,神情關切地問道:“可曾用過飯了?”

  蘇彧嘆口氣:“方才得空,還不曾。”

  蘇老夫人笑道:“巧了,為娘抄經抄晚了,也還未曾用飯,看來今兒個是註定要咱們娘倆一塊兒用飯的。”她扭頭喊了一聲“青鴦”,“讓人擺飯,多備一份碗筷。”

  青鴦應聲而去。

  母子倆便也一前一後往溫暖的室內走去。

  不一會,青鴦手腳麻利地領著人將飯菜一一擺放妥當後,便另取了一雙筷子來要給蘇老夫人布菜。

  可蘇老夫人擺擺手:“不用你留著伺候了,下去吧。”

  說完,她神色微變,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將人叫住了問道:“表小姐呢?怎麼不見人?”

  夏柔時常來陪她用飯,今日卻似乎沒有看見。

  蘇老夫人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

  青鴦道:“回老夫人的話,表小姐先前差人來報了信,說是留在連家用飯,今日會晚歸。”

  蘇老夫人眉間一蹙,很快又舒展開了來:“是嗎?”

  她沒有再問,一旁的蘇彧也沒有說話。

  青鴦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母子二人各自取了筷子開始用飯。

  吃了半飽,蘇老夫人神態溫和地問道:“近幾日都在忙些什麼?瞧你這臉,像是又瘦了。”

  蘇彧笑了一下:“您哪回見我不說又瘦了?”

  蘇老夫人佯裝慍惱:“胡說八道,我哪有回回這般說。”

  “您別不認,論記性,我可比您強。”蘇彧放下了筷子,“不過這幾日的確是忙了些。”他頓了頓,仿佛有些苦惱似的,遲疑著叫了一聲“娘”。

  蘇老夫人奇怪地看著他:“嗯?”

  蘇彧回望過去,看著她的眼睛:“姨母,可是姓李名莞?”

  蘇老夫人一怔:“是呀,怎麼了?”

  蘇彧踟躕著,沒有往下說。

  蘇老夫人追問道:“你這孩子,怎地突然問起了你姨母的名字?究竟是怎麼了?”

  嘆息了一聲,蘇彧身子後仰,閉上了眼睛,終於將陸立展的冊子給說了。

  “這原是不該告訴您的,但事情實在有些蹊蹺……”

  蘇老夫人面露驚訝:“這、這世上竟有這般巧合的事。”

  蘇彧道:“可不是巧。”

  蘇老夫人搖了搖頭:“你姨母那名字,不算罕見,便是男人也用得。”

  蘇彧坐正了身子:“您說的是,這名字對應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恐怕也只有陸立展一人知曉。他眼下不說,回頭禁不住嚴刑拷打,這嘴遲早還是會被撬開,等到那時,一切便都明了了。”

  他重新拿起了筷子。

  蘇老夫人頷首道:“不管怎樣,這人已經落入大獄,你也不必心急,早晚能問出來的。”她親自動手盛了一碗湯遞到蘇彧手邊,“快多吃些。瞧瞧你這手,哪裡有肉,還嫌我總是嘮叨。”

  蘇彧順從地接過了湯碗。

  第361章 傷疤

  餘光一撇,他看見了母親手腕內側的傷疤。

  那是道陳年舊疤,早已痊癒,但模樣猙獰,依稀可見當年慘狀。

  蘇彧記得,那傷疤下,原是一塊胎記。褐紅色,形如蝴蝶半翼,大小不過接近拇指指甲。但而今映入他眼帘的那塊傷疤,卻有近兩寸長三寸寬。

  當年突發意外,姨母因走水而被困屋中,母親得知消息後,心急如焚,不顧眾人阻攔,拼死想要衝進火場去救人,倉皇間,反倒燒傷了自己。

  她腕間被火焰灼傷,一片血肉焦糊,即便後來醫治痊癒,也再難以復原。

  那塊皮膚已經死了。

  坑坑窪窪,全是痛楚燎過的痕跡。

  他幼時瞧見,總覺駭人,稍長大些,便知其痛,似感同身受。但這一刻,蘇彧看著那塊舊疤,心裡慢慢地冒出了一個聲音:是不是,太巧了?

  為什麼受傷的地方,正好便是胎記生長之處?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從來也沒有冒出過這樣的疑問。

  可現在,那個聲音越來越響,幾乎要變得震耳欲聾。

  的確……是有些巧合了……

  蘇彧突然覺得胃口全無,那碗湯端在手裡,香氣撲鼻也無法打動他半點。他低下頭,拿起調羹,舀了一勺,又一勺,反反覆覆將一碗湯水攪動得渾濁不堪,才終於喝了一口。

  這頓飯,變得格外的漫長。

  於他是,於蘇老夫人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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