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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這時,馬車上下來個姑娘,像是察覺了她的目光忽然將臉轉了過來,然後一看,臉上綻開了笑容,朝著她用力地揮了揮手。
若生心裡大抵已經猜出了這人是誰,遂扭頭同一旁的蘇彧道:“你往外瞧瞧,那是不是你家表妹。”
蘇彧微微一愣,越過她側臉往窗外看了一眼,輕輕地“嗯”了一聲。
若生道:“是不是該過去打聲招呼?”
蘇彧眼皮也不掀一下地道:“不必理她。”
“……”若生回過身,用力地打了下他的肩膀,哭笑不得地道,“有你這麼為人兄長的麼?”
蘇彧一臉風輕雲淡:“那丫頭討人嫌。”
若生聞言愈發啼笑皆非,扶額吩咐,讓三七將馬車趕到夏柔邊上去。到了地方她先下的車。夏柔立即迎上來,笑著道:“阿九你來的正好,我這恰巧缺個人陪呢。”
倆人近日熟悉了許多,若生便也就笑起來道:“你那表兄也在。”
說話間,蘇彧推開車窗,從裡頭探出了半張臉,看著她們輕輕地哼了一聲:“打過招呼該走了。”
夏柔回望過去,翻了個白眼,又笑著抱住了若生的胳膊:“好阿九,別理他,我們自去玩我們的。”
若生失笑:“做什麼去?”
夏柔伸手指了指附近的一座樓:“聽聞裡頭新出了些好玩的菜色,我們去嘗嘗。”
連家的廚子手藝絕佳,若生鮮有在外用飯的時候,夏柔所說的酒樓她從未去過。
她回頭看了蘇彧一眼。
蘇彧正要開口,夏柔搶先說了句:“何以解憂,唯有吃喝。”她的手還牢牢地抓著若生的,丁點沒有要放開的意思。蘇彧無可奈何地道:“銀子可帶夠了?”
夏柔瞥他一眼:“放心吧您,銀子不夠我也不能賣了您媳婦兒。”
若生一面臉紅一面忍不住輕輕笑出了聲。
蘇彧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問道:“是不是討人嫌?”
若生樂不可支,笑得答不上話。
蘇彧嘆了一聲:“罷罷,我走就是。”
他要去長興胡同一趟,若生原是歸家,如今能有夏柔陪著四處轉轉也是好事。雀奴出事以後,若生只在他跟前大哭過一場,想必心裡還是難受的。
胡吃海塞一頓,縱然不能解憂,也是高興的。
但他念叨著要走,卻始終沒有發話讓三七動身,三七便猶猶豫豫地不知怎麼辦。
還是若生催促道:“走吧。”
蘇彧這才又嘆了口氣讓三七啟程。
夏柔挽著若生的胳膊感慨道:“真是謝天謝地,我還生怕他不走了。”
若生跟著她往酒樓里走,嗅著空氣里瀰漫的淡淡煙火氣,笑著道:“他有要事在身。”說完,她忽然想起了先前在馬車上看過的那本冊子。
那個被陸立展特地記載在冊子上的李莞,同夏柔的母親究竟有沒有干係?
想了想,若生閒談般問了一句:“你還記得你娘的樣子嗎?”
夏柔搖了搖頭,不假思索地道:“哪裡能記得。”
她去世的時候,夏柔尚且年幼,對她的記憶原就不深,過了這麼些年,更是丁點也不記得了。
若生沉吟著笑了笑:“我只看過我娘的畫像。”
夏柔怔了一下。
若生笑道:“畫師手藝精湛,栩栩如生,但我總是看過便忘。”
她有記不住人臉的毛病,夏柔也知道。
夏柔問了句:“那我呢?你平素是如何記住我的?”
若生哈哈一笑:“你呀,你左側鼻翼上有一粒小小的黑痣。”
夏柔“咦”了聲,伸出手指仔細摸了摸自己的鼻翼:“原來如此。”
少頃,倆人上了樓,進了雅間,夏柔大馬金刀地往下一坐,想也不想地便脫口點了七八道菜,又讓人再上一壺梨花釀。
若生有些吃驚。
夏柔倒是滿不在乎地沖她一擺手:“在家時常陪著姨母用飯,她飯量小,菜色多清淡,實在不合我胃口。今日難得出來,自然要放開肚皮吃個痛快再說。”
果然,她說要放開肚皮吃,這菜一上來,她便真就開始埋頭大吃。
她將丫鬟打發了出去,自己夾菜,想吃哪一道便吃哪一道。若生看著她,明明味道一般的菜吃進嘴裡似乎也成了珍饈美味。同夏柔吃飯,實在開胃。
兩個人吃著菜小酌著,面頰因為咀嚼的動作一鼓一鼓,像水中兩條貪吃的錦鯉。
突然,外頭傳來了一聲巨響。
似乎是有什麼東西被撞倒了。
若生和夏柔一齊抬起頭來,對視了一眼,皆起身伸手去推窗。推開半扇,街上景象便可一覽無餘。底下鬧哄哄亂糟糟,不知是誰家的馬發了狂,踢翻了兩旁的小攤子,此刻正嘶鳴著被個穿靛藍色的年輕人勒住了韁繩慢慢平靜下來。
若生一手還端著酒杯,見狀興致缺缺地準備合窗。
然而這瞬間,那年輕人手一揚,腕間有個東西驀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震驚之中手一抖,酒杯“哐當”落地,濺起了一地的梨花釀。
是不是眼花?
是不是她眼花了?
她們身處二樓,雖然樓不高,但到底隔著距離。
是不是,她看錯了?
若生顧不得酒杯摔了,只急急忙忙趴在窗口低頭往下看。
但這會,她已經看不見他腕上的東西了。
她直起身子,從自己領口裡掏出了一根紅繩。紅繩末端,吊著一枚模樣古怪的墜子。
墜子是玉的。
打磨成了半圓形的薄片。
上頭刻著一隻不知名的鳥,有翅膀有羽毛,卻只有半隻。
姑姑也告訴她,這墜子只有一半。就算找遍了整個大胤朝,也絕不可能找出第二塊來。
可她方才,分明好像看見了另一半……
玉上的鳥,血紅血紅,日光下要多刺目便有多刺目。
第359章 生疑
這墜子原是姑姑的東西,是她早年在東夷得來的。姑姑悉心保管了多年,直至雀奴去世,才將這枚玉墜轉贈給了她。
雀奴身上有一半的東夷血統,這玉墜給了若生,是權作紀念的。若生接下後,便用紅繩串起貼身掛在了脖子上。她雖然並未問過姑姑這墜子的來歷,但心中多少有數,能叫姑姑一留便十數年的東西,只怕是同那位東夷三王爺有關。
是以當姑姑告訴她這墜子只有半塊的時候,她深信不疑。
依她對姑姑的了解來看,另半塊墜子不是在那位三王爺身上,便該是同她早夭的表兄一道埋在了地下。
然而方才那一眼——
若生緊緊攥著手裡的玉墜,心頭百轉千回,猛地叫了一聲夏柔。
夏柔還在因為她先前失手摔在地上的酒盞而失神,聞言一驚:“怎麼了?”
若生道:“你往樓下看一眼,留神看那個牽著馬的男人,看他的臉可有什麼異樣。”
夏柔怔了一怔,點點頭依言往窗外望去。
“可有異樣?”若生問。
夏柔轉過臉來看向她:“挺俊俏的。”
若生沉默了片刻,過了會才細問道:“你仔細看他的眉眼,是大胤人模樣還是異族模樣?”
聽見“異族”兩個字,夏柔面上露出了兩分吃驚,正了正臉色道:“我再瞧瞧。”她再次往樓下看去,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個年輕人。
許是目光太過熾熱,突然間,藍衣的青年仰頭朝她看了來。
二人目光一觸,像是有一條線,驀地繃緊了。
但夏柔沒有慌張,反而朝著他嫣然一笑。然後收回目光,站直,合窗,一氣呵成,半點不見亂。她正色看著若生道:“瞧著像是大胤人,但仔細看,他的眉眼似乎更深邃些。”
若生點點頭沒有言語。
夏柔回到桌前,重新斟了一盞梨花釀遞給她,輕聲問道:“你認得他?”
若生摩挲著杯身,聞言搖了搖頭:“不認得。”
但她看著那個人,想起那半塊玉墜,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人。
如果姑姑的孩子一直活著,那他現在該是什麼模樣?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英俊還是醜陋?若生不知,也從沒有想像過。因為姑姑告訴她,那個孩子死了,一落地便死了。
但如果他活著呢?
他應該更像一個大胤人吧。
他嫡親的祖母原就是大胤姑娘,他的親生母親也是大胤女子。
他的父親便已不那麼像是東夷人。
他就應該,更不像吧?
胡思亂想了一通後,若生眼中露出了一點嘆息式的神情。她呷了一口杯中的酒水。梨花釀入口甘甜,丁點辛辣也無,委實不像酒。她定定地看著夏柔道:“若讓你將方才所見的那個男人畫出來,你有幾分把握?”
“琴棋書畫詩酒花”,夏柔只精了一個“畫”字,讓她作畫,她還是不怕的。
她拿筷子尖蘸酒,在桌上畫了幾道後口氣篤定地道:“至少八分。”
若生舒了一口氣。
這時,她聽見夏柔有些遲疑地說了一句:“奇怪,仔細想想,那人竟同你生得似乎有幾分相像。”
若生心中一震。
莫名的,即便隔著窗,這一瞬間她仍然覺得天變了。
夕陽漸至。
風更冷了。
身在長興胡同的蘇彧站在廊下,仰起頭來朝上看,視野所及的四角天空隱隱帶著種沉沉的暮氣。他忽然間有些呼吸不暢,胸口憋悶令人不快。
如今大局已定,永寧也該回宮了。
他原以為到了這一日,自己定然會長鬆一口氣。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竟然有些不舍。
蘇彧輕嘆了一聲,將視線從愈顯陰沉的天空上收了回來。他轉過身,向屋子裡走去,然而才掀開帘子,他便定住了腳步。他站在門邊,看著裡頭的人,眉頭慢慢地蹙了起來。
屋子裡只有三個人。
永寧抱著若生送給他的布老虎在小聲地自言自語。
“小老虎、小老虎,你今年多大了?”
童聲邊上,是正在低頭收拾東西的少年,嘴角微微地笑著。
另一邊,屋子的角落裡,也有一個少年在認認真真地收拾著東西。
兩個人,穿著一模一樣顏色樣式的衣裳;兩張臉上,也掛著幾乎一般無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