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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紋小孔的珠子“嗒嗒嗒”散落了一地。

  她手裡只剩下了一條殘線,失去了生命力軟塌塌臥在那。

  越看就越是叫人惱火。

  忍無可忍,她憤怒地摔了手中斷線。

  她恨極了。

  恨蘇彧不聽話,恨夏柔不知好歹。

  委實恨極了。

  這可是蘇家,世代英烈的定國公府蘇家!

  那不知好歹的臭丫頭!

  還有蘇小五,為什麼就不肯乖乖聽一次她的話?

  她可是他的母親!

  母親!

  蘇老夫人盯著地上散落的珠子,因為熊熊的怒火,她一向和善的表情逐漸變得冷酷嚴厲,變得一點也不像是她。

  但臨近午時,當她推開小佛堂的門重新走出來時,她又恢復了往常溫和從容的模樣。

  仍然還是那個她。

  第303章 變化

  就連最親近的大丫鬟青鴦也沒有發現任何不對。

  蘇老夫人站在門邊,伸手指了指地上散落的珠子,笑著同她道:“經年累月地拿在手裡,線也不結實了,撿起來重新串一串吧。”

  聲音里聽不出半分不快,有的只是稀鬆平常的和善。

  青鴦一面答應著一面走進小佛堂,俯身彎腰撿起地上的珠子,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

  一百零八粒,一粒也不少。

  她仔仔細細清點了三遍才終於轉身朝小佛堂外走去。

  蘇老夫人仍站在廊下,背對著她,靜默無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青鴦走上前去,輕輕地喚了一聲“老夫人”。

  蘇老夫人卻沒有動,像是並未聽見一樣。青鴦不由怔了一下,拔高音量又喊了一聲。

  這回,蘇老夫人終於聽見了。

  她扭頭看了青鴦一眼。

  只是仿佛沉思得久了,她這一眼望來裡頭還夾雜著幾分茫然,略過了一會才漸漸恢復清明。她笑了下道:“撿全了?”

  青鴦點點頭:“是,奴婢數了三遍都是對的數。”

  蘇老夫人淡淡“嗯”了一聲,忽然攤開手道:“給我吧,我親自串。”

  青鴦遲疑了下,還是將包著珠子的手帕交到了她手裡。

  主子說要親自動手串,做丫鬟的也攔不得。

  只是蘇老夫人平素並不愛做這些,今兒個卻不知是怎麼了。青鴦覺得主子有些古怪,卻又說不上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她思來想去了半日,也沒能理出什麼頭緒來,只是愈發覺得老夫人愛一個人呆著了。

  用過午飯,蘇老夫人便屏退眾人,獨自留在屋子裡串起了念珠。

  青鴦候在門外一邊做針線活,一邊豎著耳朵聽裡頭的動靜。

  但一直到天色擦黑,四處掌燈,她也沒有聽見蘇老夫人喚她。

  屋子裡沒有點燈,漸漸變得黑魆魆的。

  青鴦有些待不住了,縱使蘇老夫人先前有令,不得她傳喚不准打擾,她還是忍不住抬手叩響了房門。

  “篤篤篤”三聲,很快消失在了昏暗的夜色中。

  她揚聲朝裡頭喊:“老夫人,天黑了,是否命人現下擺飯?”

  轉瞬,她的話音也被夜色所吞沒。

  久等不見屋子裡的人回話,青鴦的內心開始焦灼萬分。

  她再一次抬起手,握成了拳頭,然而當她用力敲下去的時候,手下卻落了空。幽幽的“咿呀”一聲響,緊閉的房門在她眼前徐徐打開了來。

  蘇老夫人站在門後,蹙著眉看向她的手。

  青鴦回過神,急急忙忙將手縮了回去。

  蘇老夫人便跟著收回視線,一句句不疾不徐地吩咐道:“將燈點上,讓人擺飯,再讓廚房熬上一鍋粳米粥備著明兒個一早吃。”

  好粥靠火候靠耐心,得趁夜開始準備起來。

  可蘇老夫人並不愛吃粥,往常也幾乎不吃。

  青鴦琢磨著,想起了府里其他愛吃粳米粥的主子來——

  只一位,是大太太柳氏。

  老夫人這粥,是給大太太備的?

  青鴦疑惑惦記了一晚上,隔日一早去服侍蘇老夫人起身時便聽見蘇老夫人吩咐說,讓人去請大太太柳氏過來一道用朝食。

  昨夜叮囑的那粥,果然是給大太太準備的。

  但是蘇老夫人平時也不大傳晚輩來陪著用飯,今兒個這麼特地使人來請,被請的柳氏也覺得有些奇怪。

  坐到了飯桌前,她還有些發懵,心裡惴惴的,忍不住問蘇老夫人道:“娘是不是有什麼大事要說?”

  蘇老夫人笑眯眯的,囑咐丫鬟先給柳氏盛了一碗粥後才道:“不急不急,等用完了飯再說。”繼而又將丫鬟婆子們都給打發了下去,只留下婆媳倆一起用飯,仍是笑著同她道:“你一向喜歡這粥,昨兒個夜裡就讓人文火熬上了,熬得稠稠的正香,你只管放開肚皮多用些。”

  柳氏嘗了一口,果然是軟糯香稠,味道很好。

  可她還不清楚蘇老夫人叫她來的用意何在,這粥熬得再好再美味,她也沒有什麼胃口多吃。

  一頓朝食的工夫,她將種種可能都設想了一遍,想到最壞的,大概就是蘇彧的婚事了。

  迎春宴上,蘇老夫人已經偷偷瞧過連家那位姑娘,她也細細打量過對方,覺得那位連三姑娘的樣貌人才縱然不是拔尖,也已十分優秀。

  生得雪膚高鼻,杏眼明亮,好看得很。

  她那位小叔子的眼光從來不差,這次也是如此。

  但老夫人似乎並不滿意?

  是瞧不上連家,還是瞧不上連三姑娘?

  說來她前幾日也特地去打聽過,這位連三姑娘早些年的口碑可真是不大好。都說是叫雲甄夫人給寵壞了,嬌縱得無法無天,脾氣極壞,是個十分不好相與的,加之懶懶散散不學無術,既無能又無志,只憑著個姑姑寵愛得意洋洋,不過膏粱紈袴罷了。

  但許是年紀大了知事了,她在宴會上親眼所見的那個小姑娘卻遠不是傳聞中的樣子,只怕傳聞傳聞,多少有謠傳成分,不能盡信。

  柳氏想了一通,也用完了一碗粥。

  她看向婆母,忖度著蘇老夫人下一刻沒準就要說出“不成”二字,心裡略有些失望,不知回頭要如何告訴蘇彧才好。

  她暗暗地無聲嘆了一口氣。

  然後便聽見蘇老夫人道:“小五看中的那個姑娘,我已經瞧過了。”

  柳氏聽著,一顆心已經提了起來。

  蘇老夫人繼續道:“樣貌不差。”

  柳氏點了點頭,提著的心已經吊到了嗓子眼。

  “同慕家的丫頭走得也近,品性想必不會差到哪去。”蘇老夫人說著笑了笑,“得了,既然是小五自己看中的,那我也就信他一回吧。”

  柳氏輕輕地“啊”了一聲,還道是自己聽錯了,正待問便又聽見蘇老夫人道:“既如此,就開始著手請人去連家提親吧。”

  柳氏這回聽清楚也聽明白了,頓時歡喜起來,原是自己白白擔心了一場!

  她連忙頷首應是,附和道:“理應如此,理應如此。”

  蘇老夫人微笑著:“總之又要辛苦你了。”

  第304章 保媒

  柳氏為蘇彧高興尚且來不及,哪裡會覺得辛苦。蘇家已經許久沒有過喜事,如果蘇彧的婚事能成,那就著實太好了。

  然而高興歸高興,她轉念一想便想起了連家的雲甄夫人。

  兩家人幾乎不曾打過什麼交道,自然也就沒有什麼交情。蘇彧雖好,但難說他落在雲甄夫人眼裡是否也會一樣好。若是雲甄夫人不滿意,這事仍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期盼了。

  是以,這請去連家保媒的人選就太要緊了。

  柳氏想了一圈心裡沒什麼底,踟躕著問蘇老夫人道:“依您看,這請了誰去連家保媒才合適?”

  蘇老夫人垂眸沉思了片刻:“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麼人來,這事又是頂要緊的,暫且先放放吧,等回頭仔細合計合計再議不遲。”

  左右夏柔鐵了心不聽勸,蘇彧亦鐵了心想娶連家的姑娘,她再三不許只怕也無甚用處。到頭來,反叫兩個孩子同她徹底離了心,那就得不償失了。

  深思熟慮過後,她想不如還是趁早答應下來算了。

  且答應了,這禮數便得周全,行事就要講究,保媒的人當然也不能胡亂定。

  只是即便已然應允,她想起未成的蘇彧和夏柔時心中仍然是可惜不已。

  蘇彧幼時便拜在重陽老人門下,誰也不知他哪一年能出師,誰也不曾指望過脾性怪異,不通人情世故的他從軍抑或入仕。老定國公更是直言功名利祿皆乃浮雲,只要他身強體健,平安順遂地長大就已足夠。

  蘇老夫人當年也就沒有盼過小兒子能夠成才。

  她甚至覺得,小五也許會在重陽穀住上一輩子不出來。

  所以兩個孩子小的時候,她根本沒有動過要撮合的心思。

  不過大抵是重陽老人有獨到的法子來教他,蘇彧漸漸長大,每一年回來時孤僻古怪都會更少一些,他慢慢地長成了一個模樣慡俊、學識淵博的半大少年。

  寡言,固執,些微傲慢,每一樣都不討人喜歡。

  可同時,他又是那樣得耀眼,身上風華日盛,任何缺點都無法阻擋。

  到了那一天,當蘇老夫人無意間撞見表兄妹倆人站在花樹底下說話的樣子時,她腦海里便冒出了這樣一句話來:真是一對璧人吶……

  般配,太般配。

  又是互相知根知底,青梅竹馬,哪裡還有更好的?

  她當即動了心思想要撮合二人。

  可還沒來得及提,重陽老人便逝世了。

  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重陽老人又是孤零零的一個,無偶無子,身邊冷冷清清只有一個蘇彧在,這人沒了,蘇彧便權當是兒子為其守起了孝。

  孝期里,自然就不便提什麼親事,加上他和夏柔年紀尚小,蘇老夫人也並不著急。

  然而這一拖,就拖到了兩軍開戰。

  蘇家父子齊上戰場,再未歸來。

  她肝腸寸斷,夜不能寐,只有跪在佛前,看著菩薩的慈眉善目,她似乎才能喘得上氣來,才能獲得片刻平靜,才能闔眼入眠。

  她日復一日地誦念往生咒,日復一日地煎熬著。

  再沒有什麼多餘心思去撮合幼子和外甥女。

  人人都戴著重孝,人人都沉默無話,一開口就是淚如雨下。

  盛夏時節也像是三九寒天,人仿佛浸泡在冰水裡,又冷又痛,連呼吸都難。

  她甚至開始怕見人,怕眾人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會令那個狼狽痛苦的她無所遁形,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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