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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生猛地意識到,即便蘇彧真的明白了她的心思。即便他也如她一樣,他們之間的事也絕沒有她期盼的那樣簡單容易。

  ——她可是連家的姑娘呀。

  連家往上數三代,那還是跑江湖的人家。

  幫不幫,派不派,匪不匪的。

  洗了幾代。才終於有了今日的京城連家。

  享著潑天富貴,有富也有貴,看起來同京里的世家勛貴也沒什麼不一樣,但若生心裡明鏡一般,這不一樣不在面上,而在根里。

  連家缺了個頂重要的“清”字。

  貴則貴矣,卻不是清貴人家。

  京里的老牌世家,也打從心底里瞧不上連家子弟。

  更不必說,還有那許多的人一直對雲甄夫人的做派十分不喜歡。

  那樣張揚肆意的活法,豈是婦道人家該有的模樣?

  連氏既能出一個雲甄夫人。難保將來不會再出第二個!

  縱然有權有錢,也不是什麼好人家。

  交際則罷,能攀些干係總好過沒有,可結親?那可是得好好掂量掂量的。

  新貴們便算了,但蘇家,那可是戰功赫赫、世代忠良的人家……是世人口中縱死猶聞俠骨香的定國公府蘇家啊!

  一旦定國公府和連家結了親,這天下人眼中的“清”恐怕多少也得“濁”了些。

  蘇老夫人,怎麼會願意呢?

  她的兒子是京里排的上號的青年才俊,想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憑什麼就耗給連家?何況蘇家不缺連家能帶來的利,也不稀罕連家的銀子。

  她連若生也不過只是個尋常姑娘罷了。

  加上自幼失恃。父親也不是什麼全乎人……

  誰要想從她身上挑毛病來刺,那可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若生臨窗而立,仰頭看著天空上漸漸變大的飛雪,不由得心頭一緊。

  這時候。窗外路過的丫鬟發現了她,連忙出聲喊她:“雪下大了姑娘,快些關窗暖一暖吧。”

  若生恍若未聞,反而向窗子外又探了探手。

  丫鬟見狀不由慌張起來,剛想再勸,便見吳媽媽打從前頭走了過來。忙將嘴裡的“姑娘”改口成了“吳媽媽”:“媽媽快勸一勸姑娘,仔細凍著了。”

  吳媽媽扭頭一看,見若生呆愣愣地立在窗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不由重重嘆了口氣。

  原以為姑娘睡了一覺起來全好了,不曾想這會又這樣了。

  她擺擺手將提著炭的丫鬟打發了下去,自己上前來和若生說話:“姑娘,下雪了。”

  若生微微頷首,神色木然地附和道:“是啊,下雪了。”

  “姑娘,明月堂那邊好像出事了。”吳媽媽放輕了聲音。

  若生這回卻像是聽清楚回神了:“什麼?”

  吳媽媽道:“奴婢剛聽說的消息,似乎是二爺和二太太拌嘴了。”

  若生震驚極了:“父親和母親拌嘴了?”

  “說是,奴婢也不大清楚,您要不要奴婢派個機靈的再去打探打探消息?”吳媽媽也不大相信連二爺夫妻倆會吵架。

  若生不答反問:“什麼時辰了?”

  吳媽媽看了眼天,道:“近巳末了。”

  “巳末?”若生倒抽了口涼氣,“我已在這站了這麼久?”

  先前扈秋娘來稟她時,才不過巳時二刻左右。

  難怪這雪都已經下得這般大了。

  她急忙收斂心神,讓吳媽媽去取了身大氅來,披上就往明月堂去。

  明月堂里比往常更安靜些,下人們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若生皺起了眉頭,加快腳步往正房去。

  到了門口,她卻忽然停下了腳步,盯著靛青色繡福祿壽的門帘,問當值的丫鬟道:“爹爹可是沒同母親在一道?他在哪?”

  丫鬟怔了一下,心道果然還是親爹要緊:“回姑娘的話,二爺在臥房裡。”

  可不曾想,若生卻在點頭示意後,徑直抬腳往東次間去了。

  東次間是平日會客的地方,眼下她爹呆在臥房,繼母自然就只能去東次間了。

  她走到近旁就先揚聲喊了一聲“母親”,待裡頭有了聲響,這才進門去見朱氏。

  朱氏笑著朝她望過來,眼眶紅紅的,見了若生就先打量她的衣裳和手:“大冷的天,怎麼連手爐也不知道捧一個,回頭凍壞了。”

  第286章 討厭

  若生見她笑,也跟著笑起來,上前攬了她的胳膊,朗聲道:“聽說爹爹惹您生氣了?”

  朱氏沒料到她會突然問出這麼一句話來,忙搖頭道:“哪有的事兒,怎麼傳到你那了。”

  可她說話時,眼眶還紅著,聲音里也微微帶了一絲哽咽,顯見得並不像她口中說的那樣沒事。

  若生便慢慢收了笑,故意板起臉來道:“您可別瞞我,要是他真惹您生氣了,看我回頭怎麼說他。”

  “瞧你,你爹能惹我生什麼氣呀。”朱氏仍然只是否認,又悄悄想要轉換話頭,“聽奶娘說,你今兒個一早便去看望若陵了?”

  若生聞言,換了嬉皮笑臉模樣,說:“我一晚上不見他,便想得緊了,哪裡還能等到日上三竿再起身去見他。”

  說話間,她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檀木矮几上。

  上面是幾雙鞋子。

  大的小的,青的米分的。

  還有一雙小小的虎頭鞋,精巧又討喜。

  她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他們爺仨的鞋子。

  是朱氏親手做的。

  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勸一勸朱氏,往後不要再親自做這些了。府里有針線房,裡頭多的是人能幹,再不濟,那也還有這許多的丫鬟婆子呢。

  都是有手藝的人,納雙鞋子,做點針線,原也就是她們分內的活計。

  可話至嘴邊,她想一想又咽了回去。

  她固然是因為心疼朱氏才想勸一勸她不必這般勞累,但這話一出口,難免就要顯得客氣而生分了。

  心念一轉,若生便只走過去抓起了那隻做了一半的虎頭鞋,歡喜地道:“真好看,若我也是個孩子就好了,這樣的鞋子就能日日穿了。”

  朱氏聽見這話,不禁樂了:“保不齊若陵更想穿大人的鞋呢。”

  若生笑微微的:“那他可得快些長大了。”

  她隨即又揀了幾件趣事說給朱氏聽,再沒有提過吵架的事。也沒有提起連二爺來。

  直到一刻鐘後,她才笑著同朱氏告辭,走出了東次間。

  然而她還沒走到正廳呢,就瞧見她爹從西次間裡走了出來。

  父女倆不偏不倚打了個照面。

  若生一下就瞧見了他懷裡抱著的凍青釉雙耳瓶。便微笑著問道:“您這是打算做什麼去?”

  誰知連二爺明明聽見了卻不回她的話,反而抱著瓶子慌手慌腳地從正房跑了出去。

  若生怔了一怔,旋即就拔腳追了上去。

  追了一陣,見他已經跑到了遊廊上,她便連忙拔高音量喊了一聲:“爹爹!”

  聲音之大。驚得周圍的丫鬟婆子都齊刷刷朝她望了過來。

  跑在前頭的連二爺自然也是聽見了的。

  他背影微微一僵,腳步就跟著慢了下來。

  若生鬆口氣,三步並作兩步,一下子趕到了他身邊,佯裝生氣地道:“您為何不理我?”

  連二爺垂著眼帘不看她,支支吾吾地道:“我沒聽見你喊我……”

  “當真沒聽見?”

  “真真的呀……”

  若生心知肚明他在扯謊,又見他一副想看不敢看自己的樣子,不覺好氣又好笑。

  她問道:“您抱著個瓶子琢磨上哪兒去呢?”

  連二爺抬了抬頭,覷了她一眼:“我去折梅花。”

  “折花做什麼?”若生盯著他不放,“您怎麼不讓底下的人去折?”

  連二爺吞吞吐吐的。半天才終於說清楚了一句話:“……我折花給人賠禮去。”

  若生啞然失笑:“您知道自個兒哪錯了麼?”

  “我……”連二爺遲疑著,還是說了老實話,“我不想告訴你。”

  若生聞言,倒也不再追問,只點點頭道:“那我陪您一道折花去?”

  連二爺長長鬆了一口氣,轉而高興起來:“趕巧了,那你就給我打傘吧!”

  廊外的雪越下越大,他要去折梅花,勢必要踏入雪中,正缺了個打傘的人。於是他半點也不客氣了。立刻揚聲讓人去拿傘來,拿了傘就遞給若生要她給自己罩著。

  可若生的身量才齊他的下巴,傘撐得就沒他想的那般高。

  走啊走的,她的手就不由自主地縮了回來。傘也就跟著低了。

  父女倆並排走了一會,連二爺就開始嫌她的傘打得不好。

  他沉沉嘆口氣,便將自己手裡的雙耳瓶塞給了若生,又從她手裡搶過傘來索性自己撐了。

  隨後又走了一會,連二爺開始時不時地側目看她兩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若生卻恍若未察。始終沒有先開口問他。

  連二爺耐心不足,只得自己道:“蘇家那小子……”

  “嗯?”

  他撇撇嘴,繼續道:“怪討人厭的!”

  若生一愣:“您往前可不還一直誇他嗎?”

  連二爺瞪大了眼睛看向她:“我!夸!他?!”

  若生頷首:“就是您。”

  “胡說八道,一定是你記錯了!”連二爺哼哼唧唧的,抵死不承認,“我怎麼可能會誇他!”他又說:“我討厭他還來不及呢!你說,他是不是個陰險的人?”

  “……陰險?”若生有些回不過神來,可見自家老爹正瞪著眼睛看自己,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只好敷衍道,“您慧眼如炬……”

  連二爺這才神色放鬆了些,絮絮叨叨地開始數落蘇彧:“你說說,你說說他,好端端地帶了一堆我愛吃的東西來,是不是有陰謀?這叫什麼來著?叫什麼呀?”

  他看向了若生。

  若生訕笑:“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

  連二爺一拍腦門:“就是這個!”

  他一早就看穿了蘇彧那小子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想他聰明絕頂,怎麼可能會被糊弄過去嘛。

  雖然蘇彧嘴上是沒說,可他那點心思,早就在自己面前無所遁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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