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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說來,姑姑是一聲不吭地一回府便徑直回了千重園了。”這事聽上去也沒那麼奇怪,可若生從來沒有遇上過這樣的事,雲甄夫人過去不論去哪,但凡回了家,就沒有一聲不吭的時候。

  她想起了玉寅和玉真兄弟倆的事,但姑姑就是再喜歡他們,應當也不會這樣。

  略一想,她讓綠蕉小心些去一趟千重園,問一問竇媽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屋子裡,伴隨著時間流逝,連二爺漸漸心急起來:“阿姐還沒回來?”好在話音剛落,若生便掀簾入內,他忙來問她:“回來了嗎?”

  若生哄他:“才進門一會,姑姑路上走得急,累狠了,已回千重園休息去了。爹爹不如先去看衣料,晚些時候等姑姑休息好了,咱們再去探她?”

  連二爺雖然念著雲甄夫人,但聽說累狠了,也就不再嚷著要見她,只乖乖點點頭,又笑微微地招呼朱氏和他一起去挑料子。

  若生順勢脫身,先行回了木犀苑。

  不多時,綠蕉回來,面色好看許多:“姑娘,竇媽媽說夫人怕是路上勞累,沒有精神,一回來便倒頭睡下了。”

  若生一愣,這話怎麼聽著同她拿來敷衍父親的差不多?

  她沉吟著:“竇媽媽看著高興嗎?”

  “這……應當是高興的吧……”綠蕉遲疑著,不敢肯定,“笑倒是笑著的,可說話間,奴婢總覺得她似乎有些著急,還有些心不在焉的。”

  若生聞言心裡咯噔了一下,突然拿捏不准,姑姑到底是怎麼了。

  然則就是竇媽媽,其實也並不清楚雲甄夫人怎麼了,是以她才會同綠蕉說出和若生說給父親的話,幾乎一般無二的敷衍之詞。

  雲甄夫人一回千重園,二話不說,就要人備煙,不問玉寅兄弟的事,也不問府里的人和事,似乎什麼都漠不關心。

  竇媽媽誰也沒傳,親自給她點的煙。

  一支玉煙杆,在迷濛的煙氣里,若隱若現。

  雲甄夫人神態慵懶地歪在軟榻上,一言未發。

  竇媽媽忍不住悄悄抬頭看了看,只見雲甄夫人臉色晦暗,沒有光澤,雙目緊閉,眉眼間滿是倦怠,但那股倦怠和竇媽媽過去見過的,似乎又是那般不一樣。

  眼前這個她服侍了許多年的貴婦人,突然間就變得陌生了起來。

  良久,竇媽媽才聽見頭頂上傳來了一道沙啞的聲音:“早便說著要回京,可皇上左拖右拖,硬是拖到了這時候……”

  竇媽媽原想應聲,可仔細一聽才發現,雲甄夫人這話其實是在自語。

  第250章 挨訓

  她有心想搭腔,卻茫然不知從何說起。

  良久,竇媽媽於裊裊煙氣間說了句:“夫人,玉寅的事……”人跑沒了蹤影,是她失職,理應受罰,縱是雲甄夫人不說,她也該自主提起。

  然而竇媽媽沒有料到,她的話還未說完,便叫雲甄夫人給打斷了。

  雲甄夫人姿勢慵懶地歪在榻上,口氣有些懨懨的,聲音愈發沙啞:“我乏了,有什麼事都延後再議吧。”

  竇媽媽聽見這話,怔了一怔,嘴角翕翕,到底還是只應了個“是”字,她命人備了熱水,親自服侍雲甄夫人更衣洗漱。天日漸冷,雲甄夫人身上穿著的衣裳卻還很單薄,仍是夏衫。

  她替雲甄夫人除去外衫,又去了中衣,動作忽然頓住。

  “怎麼了?”雲甄夫人見她不動,皺了皺眉。

  竇媽媽這才恍恍回過神來,連道沒什麼,扶著她進了浴桶。熱氣瀰漫,遮蔽了視線,但竇媽媽卻似乎總還能看見雲甄夫人光裸的背脊。

  不過才月余,夫人怎地就瘦了這許多?

  白皙的背肌,亦沒了往日光彩,若說過去像瑩潤的玉,如今便只是蒼白的石頭,硬邦邦冷冰冰。她的肩,瘦削許多,背上的蝴蝶骨囂張地聳立著,愈發顯得伶仃漠然。

  竇媽媽心裡頭的困惑狐疑揣測,在這一瞬間盡數變成了澀然。

  世人只見雲甄夫人活得光鮮肆意,卻不知這背後,滿是心酸苦楚。她熬了許多年,時至如今,終究還是有些熬不住了吧。

  竇媽媽如是想著,鼻子發酸,眼眶一紅,將頭低了下去。

  沐浴過後,雲甄夫人便倒頭大睡。這天夜裡,千重園裡靜悄悄的。她始終未曾發話要見旁人,不管是管家的連三太太,還是連二爺和若生父女,她都一概沒有提起。

  但這略顯詭譎的平靜。卻僅限於平康坊連宅。

  夜幕下的天空月明星稀,風輕而柔,原是舒適宜人的好天氣,可皇城頭頂上,卻仿佛有一場疾雨將至。已是烏雲密布,只差電閃雷鳴。

  嘉隆帝出去一趟,過了幾天閒散日子,回了宮便有些歇不住了,命人抱了一大沓摺子過來,他一本本翻開批示。看著看著,他看見了刑部楊顯上奏的摺子,仔仔細細看過,手中硃筆輕輕顫了下,他驀然發了大火。將摺子連筆齊齊往地上用力一擲,怒道:“傳太子來!”

  在旁伺候的大太監見狀,眼皮一跳,連忙退下,使人去傳太子。

  此時夜色已濃,太子已然歇下,得了皇命,匆匆忙忙從女人床上爬起,換了衣裳便往御書房去。一路上,他惴惴地想。嘉隆帝深夜傳他,恐怕十有八九是為了那樁糊塗案子。

  他氣得磨牙,臉色都變了,暗道倒霉。

  可更倒霉的事就在後頭等著他。太子方才進門,就叫迎面飛來的一塊澄泥硯不偏不倚砸中了肩頭,疼得他哎喲一聲痛叫出來。他立馬連走帶跪地撲到了桌案前:“父皇息怒!”

  坐在桌後寬椅上的嘉隆帝聞言,冷笑了聲:“朕深夜傳你,你可知是為了何事?”

  “兒臣知道。”太子倒豆子似的將事情給說了一遍。

  嘉隆帝的火氣小了些:“區區一個內侍,你尚且管不了。今後當如何治國?”

  太子一聽這帽子扣得大,自己冤得都該六月飛雪了,登時連連磕頭:“是兒臣無能,勞父皇憂慮。”

  早在那小太監的屍體被找到後,他便去尋了陸立展,連罵昱王手段下作,可陸立展卻道,這件事不一定就出自昱王之手,若昱王早知他們準備挑個人送去給刑部,他必然不會再弄具屍體出來。人死了,線索就斷了,單憑這些能叫嘉隆帝對太子惱上一惱,旁的,還有什麼?

  這具屍體,不像是昱王的手段。

  他說得信誓旦旦,極有把握,太子雖然狐疑,但也願意相信。

  可如果真不是昱王,事情反而難辦了。

  挖坑的人,躲在暗處,無人知曉究竟是誰,也沒人知道,對方還會再做出什麼事來。

  是以太子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嘉隆帝訓他,他也就像只小狗似的,伏在那,任由他訓。

  果然,便如陸立展在他幼時教他的那樣,嘉隆帝訓來訓去,見他乖乖認錯,心裡就是有天大的火,也慢慢熄了。鐵拳打棉花,委實無趣。

  末了,太子從地上爬起來,恭恭敬敬地要告退,走出一步,他忽然回頭,面露踟躕。嘉隆帝看得清楚,立刻問:“有何事要稟?”

  太子遲遲疑疑的,道:“那小太監並非兒臣手下的人,可他身上卻有腰牌。”

  嘉隆帝目光如炬地望向他,也不說是信他還是不信他的話,只是說:“朕會命人徹查此事。”

  翌日一早,他便下了命令,不論如何,定要破案。

  一時間,這原本無人在意的案子,驟然成了滿京城矚目的大事。

  就連賀咸都忍不住來問蘇彧,皇上怎地在意起了小乞兒的死。

  蘇彧嗤笑了聲,道:“小乞兒的死,皇上自然是不在意的,他在意的不過是太子。”

  案子牽扯上了太子,自然要徹查。

  蘇彧的頂頭上司楊顯並不知道嘉隆帝這一出多虧了蘇彧在背後推波助瀾,還以為是自己那封摺子寫得妙,當即擺起了架勢,將人一撥撥打發出去,又是徹查半山寺的僧人,又是滿京城搜尋那些乞丐問話。

  不過一日光景,消息就傳遍了偌大的京城。

  城門嚴防死守,兇手若想逃竄,也是不能。

  到了夜裡,長街上來回巡邏的官兵也增加了許多。

  有人心裡便慌張了起來。

  但也有人,絲毫不覺惶恐害怕。

  因著這份滿不在意的不怕,原就害怕的人,更是害怕起來。

  薛公公心知這事再怎麼查也不可能會有官兵衝進公主府來問話,可人做了虧心事就怕鬼敲門,他心虛得緊,手足無措。

  浮光長公主卻還要責備他,自作主張,殺了小太監不算,竟敢陷害太子。

  薛公公哭訴,奴才想著這事既然有人疑心上了太子殿下,不如索性便將所有事都推到那廂去,咱們便能撇個乾淨。

  浮光長公主揚起手,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第251章 癮(一)

  薛公公連一聲也不敢吭。

  “你等我回府再說,能死了不成?”浮光長公主眼角吊起,面目猙獰。

  薛公公“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連連磕頭,聲音也變了調,尖得像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雞:“奴才罪該萬死——”

  浮光長公主見他跪在自己腳邊,氣沒消,反而火焰似的噌噌直往上竄,抬起右腳來重重一下踹了過去。可雖然用了勁,她力氣終究不足,一腳過去,正中薛公公肩膀,卻並不十分疼。薛公公心中當即就冒出不好兩字來,連忙“哎喲”一聲,將身子一歪,就地倒了下去,嘴上依舊不停,“奴才知罪,知罪”的說個不休。

  他聲尖,又愛拖長音,據說早年是唱戲的,說著說著就不由自主帶出了點戲腔來。浮光長公主便嫌他吵,抓起手旁的汝窯茶杯就想摔過去,然則手才揚起,她便聽見薛公公伏在地上,帶著些微哭嗓道:“公主息怒,奴才有一要事要稟。”

  浮光長公主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中茶杯,道:“說!”

  薛公公便立即將頭抬了起來,放輕了聲音說:“小旗子說,那半山寺里的戒嗔和尚前些時候同他提了一個人,讓他回來稟報給奴才,再拿定奪……”

  他說得慢,連已經被他殺掉了的小太監也拿了出來說,浮光長公主就聽得不耐煩起來,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催促道:“囉囉嗦嗦的,揀了要緊的說!”

  “是是,是那戒嗔和尚在半山寺里見著了個人,是個小丫頭,約莫十歲出頭的模樣。”薛公公被她一催,激靈靈打個寒顫,急忙加快了語速,“據說生了雙異瞳,一黑一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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