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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等婢女沏了茶端上來時,她又不願意喝了,叫人換酒。

  她並不嗜酒,所以底下的人備的只是茶,唯一的一壺酒,是僅供雲甄夫人用的。

  是以婢女聞言,難免踟躕起來。

  雲甄夫人見狀,忽然朗聲笑了笑,道:“還愣著做什麼,去斟酒來!”

  “是。”婢女得了這話。才終於長舒一口氣,轉過身去倒酒了。

  盛酒的杯子,用的是上等滇南白玉。

  裡頭的酒,是連家才有的胭脂醉,酒色殷紅,似血,味辛辣。飲後卻有甜味。是雲甄夫人喜歡的酒。

  浮光長公主往常見過這酒,卻沒喝過,如今接過杯子仰頭就是滿滿一口。被嗆得直咳嗽,“咳--咳咳--”半天說不上話來。

  好容易咳停了,嘴裡辣勁消去,能言語了。胭脂醉的後勁卻又上來了。

  酒意上頭極快,令人措手不及。

  浮光長公主兩頰酡紅一片。連手中酒杯也要握不住,還不忘扭頭去看雲甄夫人,說:“雲姑姑呀雲姑姑,我方才還想同您要人呢……結果。一曲未完,琴弦竟然先斷了,委實掃興。這人吶,還是您好好留著使喚吧……”

  若生在旁若無其事地吃著她的茶。聽到這話,心中一松。

  依浮光長公主的性子,今日遇到了這樣的事,只要回頭她不忘了,來日勢必連看也懶得再多看玉真一眼。

  姑姑顧慮著,將來也絕不會再叫玉真來浮光長公主跟前露臉。

  如此一來,玉真攀上浮光長公主的機會,便渺茫得很。

  機會這東西,難遇,往往錯過一次,便是永遠錯過。

  若生手執杯蓋,輕輕撥著茶水上的浮葉,翹了翹唇角。

  早在吳媽媽進門來告訴她千重園給送了消息,說浮光長公主馬上要上門拜訪的時候,她心裡頭就有了考量。

  既然事情極有並不按照她記得的事來發展,那她就得時刻仔細著,籌備著,以防萬一。所以進了千重園沒一會,扈秋娘就同她分開了,跟著她一路越過蜀葵花海,走到這來的人,只有綠蕉。

  綠蕉過去鮮少涉足千重園,不熟悉環境,亦不通拳腳武藝,這種時候跟著若生從旁伺候便可。

  而扈秋娘,經過平州一行,已同若生十分親近,也知道若生遠不只是眾人心目中那個嬌滴滴又脾氣不好的連三姑娘,對她的吩咐很是看重。再加上她在到若生身邊來之前,本就是雲甄夫人的人,同竇媽媽更是親密,千重園裡來來回回也是走過許多趟的,哪條道通向哪裡,她心中皆有數。

  同若生暫別後,她並不曾閒逛,只挑了一處地方候著。

  果不其然,片刻後,園子裡就有人被打發了出來去傳玉真幾個。

  她守株待兔,等著。

  沒一會,一群穿著一模一樣白衣的人就從另一側走了過來。

  走至小徑處,齊刷刷的一排人,有條不紊地前進著,始終無人交談。

  扈秋娘看了兩眼,就照著若生先前的吩咐,從隱藏的地方快步走了出去,嘴上說著“讓一讓”,朝著人群沖了去。

  就像一塊大石頭,“嘭”一聲掉進湖水裡,激得水花四濺。

  她不偏不倚地撞了抱琴的人一下。

  她不認得玉真,但姑娘說了,這人必定手抱七弦琴,神情輕佻不夠莊重。

  是以她方才先看一眼人群,才走了出來。

  一行七人,裡頭有兩個抱著琴的,但其中一個眉眼間還帶著怯意,同輕佻二字半點聯繫不上,只能剩下那一個。

  扈秋娘認定了人,仗著自己生得比對方更膀大腰圓像男人,上前一撞肩膀,順手就奪過了對方手裡的琴。

  玉真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扈秋娘這才扶了他一把,又將琴塞了回去。

  眾人卻已是慌亂開了,皆來看她。

  她便雙手叉腰,皺緊了眉頭率先質問了句:“我已說了讓讓,這般窄的道,你等占滿,讓旁人如何走?”言罷再丟下一句“我家姑娘還候著呢”,轉身就走。

  在場的人里,有知道她的,等她一走就長吁了一口氣,說這是二房三姑娘跟前的人,得罪不起。

  他們因是雲甄夫人的人,住在千重園裡,身份似比尋常丫鬟婆子高上那麼一分,但真到了人前,算的了什麼?

  人人都知道二房的三姑娘若生在雲甄夫人夫人跟前得臉,她身邊的婢女,自然也就不宜得罪。

  加上上頭催得緊,眾人也來不及深思,就都朝園子去了。

  玉真。只怕也是從未想過,會有人對他的琴動手腳。

  誰也不知雲甄夫人突然召見他們,最後會挑哪幾個出來助興,他這琴有沒有機會彈尚不明確,又怎會有人特地搗亂?

  然而等到覺察不對,已是斷弦之際,早來不及。

  近乎落荒而逃。玉真指上血痕凝結。也無意上藥。

  眾人亦唯恐雲甄夫人為此動怒,叫玉真牽累了自己,避之不及。

  不過千重園裡。哪有什麼人情冷暖可講,玉真兄弟二人見狀,並不在意,只神色沉沉地回了屋子。一等坐定。玉寅便四處找藥,又讓玉真速速清洗血污。

  休看區區絲弦並不鋒利。真割破了手,傷口卻也不淺。

  玉真卻有些意興闌珊的,只坐著,抬頭看一眼玉寅。說:“毀了……”

  “雖說可惜了些,但並沒那麼要緊。”玉寅搖頭,“有了浮光長公主這步棋。固然好,但走不了。也不過就是如同先前一樣罷了。”

  玉真聽了,卻仍神色懨懨:“怕只怕,那位也會因為今兒個這事,厭了你我。”

  雲甄夫人不算喜新厭舊,但能一直留在她身邊的人,並沒有,如今太字輩的那個太素,留在她身邊的時間據聞就已算是久的了,哪一日她突然厭了他們,那就是半句話也沒有直截了當便棄了的。

  如果是那樣,就真真是毀了,多年來處心積慮籌謀著的事,只怕就愈發難成。

  玉寅沒有接話。

  雲甄夫人喜怒莫測,接下來究竟會如何處置他們,誰也說不好。

  他找到了藥,轉過身來走到兄長身邊坐下,讓他伸手。

  玉真擅琴,彈琴就需用手,手上的傷一定得養好了才行,若能連疤也不留,就更好了。

  他細細為兄長洗去血污,擦乾水後開始抹藥。

  玉真立即倒吸了一口涼氣。

  十指連心,傷在指上,可遠比傷在別處疼得鑽心多了。

  “紹……不,是玉寅才是……”玉真終究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玉寅,“如果你我當真在連家已無法立足,後步該如何走?”

  他的擔心並非全無道理。

  玉寅低著頭,專注地看著傷口,並不抬眼,說:“連家這步棋,早在入局之前,你我便知其中兇險艱難,今時這樣的情況還不算太壞,二哥稍安勿躁。”

  玉真突然將手抽了回來,“這還只是一步棋!一步呀!等到來日事成,我們還需花上多久才能報仇?眼瞧著那人已是越來越難對付,只怕假以時日,就再不是我們能報仇的了。”

  “二哥你莫非已經忘了為何來這了嗎?”玉寅神色不變,手下卻用力了些,執拗地將他的手又抓了回來,繼續塗藥,“正因為那人難以對付,我們才需以連家作餌,獲取他的信任先,時至今日,二哥可莫要另起退卻之心。”

  他口氣淡然,但意味堅決。

  玉真怔怔地點點頭:“我知道,我都知道。”

  玉寅這才定定看了他一眼,說:“你我起於卑微,要想成事,便只能另闢蹊徑。”

  “我明白……”玉真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終於變作了長長的一聲嘆息。

  有時,年少的玉寅比起他來,反而更像是兄長。

  明明他記得的關於父母的事,比玉寅多得多;明明辱娘帶著他們逃生後,告訴他的事,也比玉寅知道得多,可為何他的報仇之心卻似乎遠不及玉寅呢?

  玉真想啊想,想得迷糊了。

  第114章 莫測

  然而玉真所擔心的事,並未發生。

  浮光長公主離開後,雲甄夫人隻字未言,並沒有責罰他。

  千重園裡一片風平浪靜,氣氛安寧,丁點不見雲甄夫人發火的徵兆。但眾人仍惴惴的,暗想雲甄夫人會不會憋呀憋,最後憋出滔天怒火來,反比現如今生氣更糟糕。

  不曾想,一行人惴惴不安地等了兩天,千重園裡仍舊安安靜靜的,就連偶爾飛來棲息在綠樹枝頭的鳥雀,也是動作輕緩,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樣。

  山雨欲來,似乎便是如此。

  雲甄夫人素來脾氣大,喜怒無常,要發火的時候從不忍耐,像今次這回明顯已經觸及了她的逆鱗,卻久久沒有動靜,著實古怪。

  眾人暗暗思忖著,又過一日。

  雲甄夫人照舊每日裡去點蒼堂辦事,來回千重園。夜裡有時也會召了人前去值夜,吃酒,一切瞧著都同過去沒有區別。

  玉真那顆自從那日琴弦斷掉後,就一直高高提著的心也終於落回了原處。

  只要雲甄夫人沒有因為這件事,厭了他,將他趕出千重園,一切就都尚且安泰。

  唯獨令他不安的,就是斷弦一事。

  七弦琴被玉寅帶了回來,他便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

  這把琴是他用慣了的,絲弦亦是,琴弦驟斷,生生將他心裡的那幾根弦也給崩斷了。他前一天夜裡,才將這把琴從頭至尾細細擦過,一根根琴弦地檢驗過。琴是好的,絲弦也是堅韌的,理應不會這麼容易就斷掉了就是。

  而且四弦跟七弦容易斷。剩餘的那些卻沒有這麼易斷。

  可這回,三弦也斷了。

  一口氣斷掉三根,是他學琴至今,從未遇見過的事。

  不說他,就是玉寅也起了疑心,湊近來同他一塊查看斷弦。

  一根根捏著湊到眼皮子底下,去看斷口。

  他練琴無數回。斷弦也是見過的。細看之下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琴弦不是自個兒斷的!

  他當場低低驚呼起來:“有人動過手腳!”

  玉寅聞言面色亦是微變,但到底顯得比他鎮定一些,只讓他莫要慌亂。好好想一想這琴都叫誰給碰過。

  “並沒有什麼外人碰過呀!”玉真深吸了幾口氣,搖了搖頭。

  玉寅不信:“當真?”

  如果沒有,這琴又是誰動的手腳?

  玉真見狀,也不覺揣測起來:“難道是那伙子人?”

  他們兄弟二人雖然進千重園的時日尚短。但打從他們在晉州跟著雲甄夫人回京來的時候,雲甄夫人對他們便現出了對其餘人不同的偏愛。這份另眼相待。久而久之,難免惹人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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