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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胡說。”

  “這怎麼是胡說呢?一看蘇大人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物,哪曾擇過菜葉子,定然也就沒見過蟲了……”

  蘇彧眉角一挑:“啟泰元年,連姑娘遇見在下的時候,出了什麼事?”

  他的聲音平而穩。

  若生張開手指,透過fèng隙朝他看去。

  一看之下,不覺愣住了。

  他面上神情是極其一本正經的,他是真的在問她那一年出了什麼事。

  若生眼中不由閃過一絲黯淡,“死了。”

  “嗯?”

  “你死了。”

  “……”

  若生皺皺眉頭:“不要傷心,興許這一回,事情不會再像過去那樣糟。”

  蘇彧咬牙:“我傷心什麼?”

  “那就不要害怕?”若生把手放了下來,袖子一落,露出腕上一抹盈盈翠色來。

  她說完,本以為蘇彧會接話。跟元寶一樣炸毛著惱,畢竟她說了他會死,聽上去不像是真話。倒像是詛咒,但凡是個人聽見了想必都不會覺得高興才是。可蘇彧卻沉默了下去。一言不發。

  若生不覺腹誹,難道真的不是人?

  就在這時,蘇彧問了句:“那一年,原本該是宣明二十二年是不是?”

  若生頷首道是,如果太子長孫少沔沒有即位改了年號,那自然就還是宣明二十二年,正好的,斷不會有錯。但她不知蘇彧為何要問。眉宇間不覺流露出兩人狐疑來。

  蘇彧卻笑了下,笑意安靜而清朗,眸色卻愈發的幽深了。

  他說:“若是宣明二十二年,那我正該二十二歲。”

  言罷,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未曾回京之前,一直跟著師父住在重陽穀里。他師父重陽老人什麼都會一些,教他的時候,也就教得極雜,不管什麼想到了便都教上一些,偏偏他又是個悟性頗好的。老頭子教了,他就能學會。

  真論起來,品酒一事。就算是他在老頭子手底下經歷過的最淒涼的事。

  有一天,老頭子開始教他些神叨叨的東西。

  這神叨叨三個字,是老頭子自個兒親口同他說的。

  此刻回想過去,蘇彧似乎還能清晰地看到老頭子盤著腿坐在地上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掏出三枚銅錢來,懶洋洋道:“小子哎,今兒個師父我教你些神叨叨的玩意,保你學會了將來就是流落街頭,也能擺攤騙錢吃飯。”

  他彼時尚小。聽了這話就忍不住冷著臉反駁老頭子,說我廚藝好能做飯。看的書多能上茶館說書去,再不濟我還能上去給人洗衣裳去。我成日裡給你洗衣裳,洗了一件又一件,你說乾淨不乾淨?我怎麼能騙錢吃飯?

  老頭子聽得哈哈大笑,倒在地上打滾。

  剛剛被他撿回來養了沒多久的元寶,小小的一隻,也跟著老頭子一道打滾,喵喵亂叫,氣得他當天晚上就斷了這倆的伙食,愣是沒有下廚房……

  老頭子半夜抱著元寶來找他,說乖乖,師父胡說八道的,等你學會了那就是大神通,別人等著給你送銀子呢,當然不用你騙錢了。

  三言兩語哄了他點燈穿鞋又去了廚房……

  明明他這廚藝還是他給教的,一等到他會做飯了,那老頭就連粒米也不知道怎麼洗了。

  後來,他也真學會了那“騙錢”玩意,也牢牢記住了一句話——人不可為自己占生死。

  所以,師父臨終的時候,忽然吩咐他取了那三枚銅錢來,說左右陽壽已盡,要藉此機遇為他占上一卦,也就權當了了這一場師徒情分。

  結果卦象大凶。

  凶中之凶。

  老頭子說他這麼多年來,還從未見過這麼倒霉的卦象……

  那卦象上顯示,他二十二歲那一年,將有一場大劫。

  老頭子安慰他,人生百態,世事無常,沒準日子一久,這命數也是可變的,大劫化小,小劫化無,就這麼過去了也說不準。

  可他自個兒也看懂了卦象。

  那上頭說的,分明是極其兇險的死劫。

  而且老頭子光安慰,卻沒有說出半點破解的法子,可見卦象之凶。直到老頭子要咽氣,才貼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句,若得天機,興許還能破局。

  這件事,除了師父跟他外,連元寶那小東西都不知道。

  蘇彧目光定定地看向若生,心中暗忖,他明明早知那一年將有大劫,卻還是沒能避開,究竟都發生了什麼?

  難道眼前的人,就是老頭子口中的天機?

  第078章 偏偏

  漸漸的,蘇彧看向若生的眼神就變得玩味起來。

  他面上陰鷙漸去,冷峭的口氣也緩和了下來,狀似漫不經心地道:“啟泰元年,連姑娘也該有十七了吧?”

  忽然談及閨閣女子的年歲,本不是什麼有禮數的事,但這話此刻自他口中吐出,聽著竟也似乎十分泰然。他擺出的姿態,太過閒適,問的話又是如此直白,若生一時怔愣,便點頭應了個是。

  啟泰元年,她初次見到蘇彧時,的確是十七歲,這並無假。

  蘇彧聞言,微微垂眸,彎腰將地上左看看右看看,仿佛被他二人方才眼看著就要爭執起來的氣氛給嚇著了的元寶撈了起來,往後一丟,將它給趕得遠了些。

  元寶不情不願地在那踟躕著,扭頭看看他,“喵”了聲。

  蘇彧卻恍若未聞,只慢條斯理地看著若生說:“連姑娘成親了不曾?”

  十七歲的姑娘,若人家定的早,理應出閣嫁人了。

  可那時,若生是何情況,只有她自個兒曉得,嫁人生子,是斷沒有可能的事。初次遇見蘇彧的時候,她同雀奴住在一道,連自己還能活多久都尚且不知,從未想起過成親不成親的事。

  只是若連家安好,她爹跟姑姑都還在的話,總會有人替她想的。

  若生輕輕撫摸著那把團扇,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了去,落在不遠處桌上的茶器上,搖了搖頭:“不曾。”

  “連家沒有選定人家?”以連家今時在京中的地位,總不會短了若生的婚事,蘇彧心中想得透徹,慢慢地就從若生的話里發覺了些許不對勁的事。他故意揪著這些事問,能聽出來的話外音。反而更多了些。

  那短短兩個字——“不曾”,落進他耳里,卻遠不止“不曾”而已。

  若生更是明白自己剛剛才說了他會死在啟泰元年的事。他此刻問的話,絕不是沒有意義的。便也老實答:“那時,就已沒有連家了。”

  四叔雖然還活著,可離了平康坊的連家大宅,就憑他,怎配算連家人?

  所以啟泰元年的天下,於若生看來,早就沒有連家了。

  她活下來後,不過苟延殘喘。想著有生之年能再見繼母跟幼弟一面這才咬著牙活了下去,可天大地大,也不知他們母子去了哪裡。但若生跟雀奴一直在暗中尋找,不曾放棄過。可直到她壽元將盡,她們也只找到了一點已十分久遠的消息。

  在她應允四叔,上了轎子又遭人半道擄劫後,曾有人在京里打聽她的事。

  京里的乞兒各占地頭,自成幫派,收了旁人的銀子,四處打探她的消息。

  因著她當時跟雀奴居於市井陋巷。雀奴早些時候又曾在乞丐群中混過飯吃,想到要找人,就得找這些個傢伙。便去了。然而這一去,卻叫她們無意間發現了些事。

  她至今記得那小乞兒摳著腳,慢吞吞說,這兩年找人的倒多。

  說完,他又去抓頭髮,一邊抓一邊道:“前兩年還有個出手闊綽的,非讓找個姑娘,可這哪裡找的著,找來找去。只聽說是死了。”

  她一怔,隨後聽著那小乞兒的話明白過來。他說的死了的人,就是自己。

  京里人人都以為她死了。街面上沒有一點她還活著的動靜。

  雀奴是知道她的事的,便問小乞兒,要找人的是誰?

  小乞兒就咧開了嘴笑,“是個年輕女人,說話輕聲細語的,帶著一股子江南腔調,不像京里的人。”

  若生一聽便知,那就是朱氏。

  朱氏在京里呆了許多年,但自幼帶著的口音,卻一直沒能徹底改過來,始終不像是久居京城的人。

  可朱氏那會身上何來的銀子?

  不過就是她偷偷給留的那一點罷了。

  她那時才知,繼母的性子呀,也是個執拗的。

  找她做什麼?擔心她做什麼?她享了那麼多年噓寒問暖的疼惜,也是時候反哺一回了,何況即便為了死去的父親,為了年幼的弟弟,她也應當盡一盡長姐的責任。

  她憂心忡忡聽著那小乞兒說完拍拍屁股走了,提著的那顆心就再也沒能放下來過。

  好在她們找了朱氏母子許久,也沒有任何動靜,不像朱氏當年得了她不在了的消息,他們母子是真的像是從人間消失了一般。

  有時,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朱氏是個看著綿軟,內里卻很堅強的人,她年少的時候能養大弟弟,而今做了母親,也一定能好好的養大若陵。

  哪怕京城平康坊里已沒有連家,若陵卻仍是連家的血脈。

  憶及往事,若生的面色晦暗了些。

  站在她面前的蘇彧得了那句“那時,就已沒有連家了”,亦不由得面露訝色。

  可仔細想一想,事情會變成那樣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的。連家在京城裡的風光,皆源自嘉隆帝的另眼相待。嘉隆帝仙逝,宣明改作啟泰,平康坊里的連家,自然也就不是過去的連家了。

  太子長孫少沔的為人,蘇彧心知肚明。

  窗外一陣風起,蘇彧的眉眼重歸了冷峻。

  他低低地問:“不知連姑娘同在下,可是相熟?”還是他的死,是人盡皆知的大事。

  短短一句話間,他心頭已經掠過了千百種可能。

  但若生聽到他問了這麼一句,只長鬆口氣,搖頭似撥浪鼓:“當然不熟!”

  在他夜闖小院之前,她充其量也只知道他的名字,以及蘇家一些眾人都知道的事而已,就連他死了,她也根本不知道他就是定國公府的五公子蘇彧。

  她認出他來,那還是在段家見到他的事,倆人前世是怎麼也不能同個“熟”字扯上干係的。

  可她說了不熟,抬起眼來望向前頭,卻從蘇彧眼裡看到了極為明顯的不信意味。

  她想起他適才那陰鷙的神情,心有餘悸。連忙強調:“當真不熟!前世你我本無交集,我攏共也只見過你一面而已!”她早前倒是個愛出門四處赴宴,四處玩的人。可蘇彧鮮少赴宴,即便赴宴。他們也沒有撞見過,是以她眼下說的這話,真的不能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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