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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間仿佛還縈繞著海棠花盛開的香氣,腳下是被風吹落的花瓣,青青的糙叢擦過裙擺,發出簌簌的響聲。

  四表妹是孤身一人進的林子,還是帶著婢女同行?如果她是一個人進的林子,那隨行的大丫鬟去了何處,竟不曾跟著主子?又或者,那丫鬟就是兇手?

  若生皺著眉頭翻來覆去地想著,要想將人吊到樹上,只一個弱質女子恐怕不容易。

  究竟是誰,竟敢在段家的地盤上朝段家人行兇?不過幾個時辰前,四表妹還同她站在一處朝著架台上張望,轉眼間就不在了。

  她翻個身,手裡的書未曾抓牢,“啪嗒”一聲落在了身旁。

  若生這才驚覺,自己的指尖竟在微微顫抖。

  她重新將書抓在了手心裡,用力握了握,才算是平靜了下來。

  恰逢綠蕉從簾後進來,輕聲道:“姑娘,千重園那邊來人了。”

  若生點點頭應了聲,手指一根根慢慢從書卷上挪開,隨後深吸了一口氣,吩咐道:“把披風拿過來吧,去一趟千重園來。”

  綠蕉就將先前準備妥當的披風取來為她披上。

  很快,一行人就迎著越發明亮起來的月色,沿長廊往千重園去。

  夜色下,千重園裡卻是一片通明,就連門口高高懸著的兩隻燈籠的光,似乎也比別處更加明亮些。

  暖閣里,燈光更是亮得刺目。

  雲甄夫人就高高坐在上首的那張美人榻上,右手拿著一桿青黃釉的瓷菸斗,神色疏懶地抽著煙。

  千重園裡除了遍植蜀葵花外,也特地開闢了角落用以種植煙糙,因伺候得精心,倒與外頭的也有些不同,氣味稍淡,並不難聞。

  但瞧見若生進來,雲甄夫人還是將手往邊上輕輕一點,讓人接過瓷菸斗退下去了。

  她招呼了若生上前,讓她直接在自己邊上落座,而後聲音微啞地問道:“今兒個段家的事,是怎麼遇上的?”

  若生就將同綠蕉一處往萬春亭走不慎勾散了頭髮偶入林子的事說了一遍。

  “事出偶然,倒不是段家有人設計你。”雲甄夫人聞言眉頭稍展,旋即眼神卻更冷了兩分,“既是這般,段家那三丫頭怎麼也敢當著眾人胡亂攀咬你!”

  ——姑姑惱了。

  若生就想起了臨離開段家之時,大舅母再三強調想要借她的口為三表姐開脫,在姑姑跟前弱化此事,不覺冷笑。

  她長長嘆了口氣:“我聽著三表姐那口氣,倒像是有恃無恐。”言語間,隱約帶出幾分傷心來。

  前一世這個時候,她同段家幾位表姐妹的感情也是平平,卻並不壞。至少在外人眼裡,跟在她自己心中都不算壞。說來也是怪,三表姐跟四表妹平素總是擠兌她,她早些年那般大的脾氣卻還能忍,繼續同她們走近。

  是以她現下同姑姑說起三表姐,語氣就變得委屈起來,“想必是她們本不待見我,一出了事就下意識往我身上推了。”

  雲甄夫人嗓子發癢,背過身去輕咳了兩聲,端起茶盞呷了兩口才道:“你怎知她們不待見你?”

  若生雙手托腮,低頭看著地面,說:“我是連家的女兒,我娘才是段家的姑娘。我林林總總也去了段家無數回,可從沒有聽舅舅舅母幾個提起過我娘一字半語。縱是外祖母口口聲聲說著她想我娘想得緊,可說來說去也就只有個想字,連我娘喜歡穿什麼吃什麼她皆不知。”

  她亦不知,可她爹記得牢牢的,她耳濡目染,倒知道的比段家那些人還多些。

  她頓了頓,繼續道:“他們既待我娘都只是如此,待我又怎能更好?”

  第040章 談天

  雲甄夫人微微斂目看了她一眼,而後笑了起來:“你莫名病了一回,倒像是長大了兩分。”

  “又是一年,怎能不長大。”若生側目回望過去,亦彎著嘴角笑了起來。

  雲甄夫人聞言就道:“你既能想到這其中的關竅,可見也是聰慧的,往後姑姑也能多放心些。”

  若生啞然,姑姑這話說的,難不成她先前都是痴傻的嗎?她想著自己原先在姑姑心目中的模樣,不覺汗顏,將手縮了縮坐正了身子,說:“姑姑,往後段家若再給我下帖子,我由頭也不尋,直接拒了不去,可能行?”

  “哦?”雲甄夫人往後靠了靠,眉眼間浮現出兩分懶散來,“這有什麼可行可不行的,你若想去,自然就去;如果不想,那就不必去。”

  若生歪在她肩頭上,抬起左手比劃著名,“去了也無意思,旁人左右也不待見我,我何必上趕著去。”輕聲說著,她微微勾了勾唇,杏眼圓圓,好似貓兒一般,透著些許狡黠,“像今日這般的宴席,我就不必再去了,若是表兄妹們娶妻出閣,又或是旁的大事,那我還是該去的。”

  雲甄夫人微笑,闔上了眼長舒一口氣:“你長大了,也能自己拿主意了,很好。”

  若生一出娘胎生母就不在了,父親自己還像個孩子,也著實照料不好她,所以她幾乎是跟著姑姑長大的。但姑姑肩挑一家大事,也無法時時刻刻陪著她,底下的僕婦則因為若生在雲甄夫人跟前得寵,輕易連說話也不敢大聲,更不必說勸阻。只知哄著她捧著她,硬生生將她的性子養得又嬌又凶。

  所以如今她能當著雲甄夫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來,且分析得頭頭是道,雲甄夫人聽了很是高興。

  誇了一句後,她就安撫若生道:“行了,段家的事段家自個兒會解決,與你沒有干係。案子刑部會查。段家會奔走。用不了多久也就該破獲了,你也不必掛心,回去好好睡上一覺就是。”

  若生應個是。

  雲甄夫人睜開眼。打了個哈欠,慢悠悠道:“至於你大舅母的做派,而今是越發上不得台面了。”

  段家借道連家,這些年狠掙了些黃白之物。手頭倒是寬綽大方,一個個人五人六的。偏連個孩子也教不好。

  “她教出來的孩子,也不中看。”雲甄夫人斂了頰邊微薄笑意,嗤之以鼻道,“皇上還想著段家的姑娘成氣候。個個頗有才名,又兼有貌,門第也值當。沒準可以擇個太子妃出來,簡直是笑話。”

  若生故意不順著大舅母在段家同她說的那些話來告訴姑姑。原是想著索性藉此機會讓姑姑對段家徹底生厭,往後她也不必再同段家那一門多打交道,省得總是想起前世段家人對他們冷眼旁觀的模樣來。

  不曾想,卻意外聽到了這等大事。

  三表姐在林子裡說的話做的事,皆顯得她似乎沒有腦子,可若生記憶里的那個人,卻並不單單只是那樣的。

  前一世,三表姐可是入主東宮成了太子妃的!

  段家人丁興旺,段素雲這一輩的姑娘何其多,比她貌美的,比她有才氣的,比她聰明能幹的,可為何偏偏就挑了她?

  如若不是她值得,以段家人重利益輕情義的習慣,焉會送她去?

  是以先前在海棠林中三表姐突然做出那樣的舉動來,若生只覺古怪,疑心大起,而非氣惱三表姐竟敢污衊自己為兇手。她那般言行,定然有叫她萬分驚慌,以至於不管上策下策皆先使了再說。

  但若生此刻聽著姑姑的話,宮裡頭似乎還沒有拿定主意,只是有意從段家選人而已。

  她不由出聲問道:“太子殿下要大婚了嗎?”

  雲甄夫人搖了搖頭,素手把玩著腰間繫著的一枚玉墜,道:“人選未定,還早得很。”

  便是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選,工部禮部各自加緊忙活,修繕宮室,籌措大典,一樁樁忙下來,一年半載轉眼就過了。何況如今,現太子身邊已有兩位側妃,這正妃的位子該輪到誰來坐,可沒那麼容易就能定下。

  但嘉隆帝屬意段家,卻是雲甄夫人一開始沒有預料到的。

  太子妃人選的家世,還能更興盛優越些。

  選段家的姑娘,不算低,卻委實也稱不上高。

  “段家女,落到先太子跟前充其量也就只能是位良娣。”雲甄夫人忽然嗤笑了聲。

  若生怔了怔,隨後暗暗在心中演算起來,而今已是宣明十七年,那麼,距離先太子離世已有兩年,距離皇三子長孫少沔被封為太子,也有一年多了。

  大胤的皇太子之位,並不單單以嫡庶長幼之序來定奪,儲君的策立干係重大,並不簡單。

  最叫若生難以忘懷跟驚駭的,是老祖宗定下的“子貴母死”制——

  皇子一旦被立為儲君,其生母就必須立即被賜死。

  是以,有的時候,誕下皇太子的后妃反不及那些無子又不受寵的妃嬪美人,畢竟她們至少還活著,而皇太子的生母除了一個尊貴的諡號外,再也沒有剩下的了。

  久而久之,連她的孩子也會將她徹底拋之腦後,忘得乾乾淨淨。

  宮裡頭的事,若生知道的並不多,但那些廣為人知的往事,她多少也曾聽過些。譬如皇長子三歲時得了天花,一命嗚呼,皇二子長孫少藻五歲時即被立為儲君,三日後其生母玥貴妃就被賜了毒酒,誰知藥性被酒沖淡,灌下去一整壺才算是死透了。

  人都說,是玥貴妃不想死。

  可她終究還是死了,年僅五歲的皇二子,住進了東宮,一住就是十幾年。

  直至兩年前,因先太子犯下彌天大錯。惹得嘉隆帝震怒,旋即就下令奪了東宮太子之位。然而終究是自己的骨肉血脈,嘉隆帝到底留了太子一命,只貶其為庶人,流放西荒。

  然而西去荒僻無比,沿途多風沙,少人煙。環境極為惡劣。堪稱苦寒。

  先太子何嘗吃過這樣的苦頭,西去的半道上,就大病了一場。又因周圍的人伺候得不夠周到,病來如山倒,沒多久就要了他的命。

  後又有人說是疫病,先太子一走。隨行的隊伍里就也開始接二連三的有人染病。

  一個傳一個,到最後竟沒有一個活著的。

  太子妃身懷六甲。亦亡故在了西去的道路上。

  消息傳回京城,嘉隆帝後悔了。

  可後悔也晚了。

  他的精神氣漸漸萎靡了下去,近些日子才又算是好了些,會偶爾召了雲甄夫人入宮說話。猶如閒話家常一般,談些孩子們的事,又或回憶往事。

  “可惜了……”許是因為提及了故去的先太子。雲甄夫人的聲調變得微微低沉。

  若生回過神來,突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可惜了先太子。還是可惜了太子妃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又或是可惜了只配娶段家女為正妃的現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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