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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嘉隆帝即位,這樁戰役就愈發成了美談。

  如若生這般年歲的孩子,幾乎都曾聽過這些往事。

  但她記得更牢靠的卻是三年多前的那一場戰役。

  時值宣明十三年的深秋,後繼的東夷王再次捲土重來,妄圖攻陷大胤邊塞城鎮。

  定國公蘇重誨攜子領兵迎敵,終大敗東夷,不辱蘇家祖訓,再次護住大胤邊庭,守得大胤天下平安。

  然而這一回,他們卻未能凱旋而歸。

  東夷軍隊元氣大傷,再次偃旗息鼓。大胤卻也傷透了元氣。

  若生記得,這一場驚變,史稱“燕門之變”。

  蘇家折損了三個人。

  身為統帥的蘇將軍行軍途中舊疾復發,撐著病體將東夷大軍趕出燕門之外後,終於也還是不支倒下。長子隨軍多年,此番也不幸為國捐軀。蘇二郎重傷而歸,悲愴之下病情加重,於回京半途,不治身亡。

  消息傳回京都,天下譁然。

  若生當年尚不足九歲,聞聽這事,亦不由悲從心來。

  縱死猶聞俠骨香,不論何時,英雄總是值得人敬重的。

  更何況,蘇將軍為人善良耿直,膝下五個兒子,長子跟三子卻都是他收養的孩子。舊部戰死後,他便收養了遺孤,視若己出,悉心教導,從無偏頗。

  然而禍害遺千年,好人卻總是命不長。

  若生禁不住沉默了下去,良久方道:“賀公子不必在意,往後將那貓看好了便是。”

  賀咸原見她不說話,以為是氣惱著,不曾想一開口就得了這麼一句話,反而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便連聲謝過,這才匆匆而去。提著長衫一路小跑,他在林間找了好一會才追上了蘇彧。

  見著了人,賀咸便想說話,可一開口嘴裡就只剩下“哈——哈”的喘氣聲。

  累癱了!

  蘇彧聽見響動停下步子,轉身看他,感慨道:“元寶滿身的肉,跑得卻比兔子還快,你倒是走幾步就要喘氣。”

  賀咸欲哭無淚:“五哥,我也沒胖成元寶那德行呀!”

  他不過是自幼就生得肉些,長大了也還是這般模樣,一張臉偏又是圓圓的,生得又白,愈發顯得胖了而已,豈能被如此歪曲?賀咸就哭訴起來,抵死要蘇彧改口。

  懶洋洋窩在蘇彧懷裡的肥貓元寶打個哈欠,充滿嘲諷意味的“喵”了聲。

  賀咸嘴角抽抽,“這貓八成是成精了……”

  元寶猛地沖他亮了亮爪。

  賀咸一僵,躲去蘇彧身邊,小聲問:“元寶真是貓?”

  “從這麼點大的小奶貓開始,就養在我邊上,你說是不是貓?”蘇彧抬手比劃了下,“重陽穀里野貓多,若不是它生得最丑,我也不會留下它。”

  賀咸無力扶額,道:“平日裡哪家哪個給你下帖子,你都不應,好容易應了一回還帶上了元寶。”微微一頓,他換了語重心長的口吻道,“五哥,元寶害得人家姑娘差點失足跌進池子裡,你怎麼能抱了貓扭頭就走,好歹也賠個禮先呀。”

  “我沒賠禮嗎?”蘇彧蹙眉看向他。

  賀咸語塞,狐疑道:“有嗎?”

  白袍少年神色自若,緩步上前,一面道:“我方才說了叨擾,不算賠禮?”

  “這,這勉……勉勉強強也算吧……”賀咸被他一臉認真之色生生震懾住,圓圓的臉憋得通紅,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

  “……喵嗚。”元寶困在蘇彧懷裡,肥肥的肉爪撓著他的衣襟,像是贊同似的也小聲附和著叫了聲。

  蘇彧就閒閒道:“那池子的水深不過她人高,即便是真跌進去了,胡亂扒拉兩下也淹不死,何況邊上還立著丫鬟。”像沁園裡的這種錦鯉池,養了魚只為觀賞,水一般不會太深。且他方才立在池邊看了一眼,見水面邊緣處壘著的磚石整整齊齊,往下略一推算便知水深,是以並不擔憂。

  可這話落在賀咸耳中,就成了晴天霹靂。

  他怔怔道:“五哥,事不能這麼算。”

  “那怎麼算?”蘇彧正色問道。

  賀咸支吾著,一時竟也想不出話來駁他,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往前走,內心哀嚎著切不能再放任他這般下去,一定不能辜負蘇家伯母的拜託,必要好好教導五哥人情世故!

  蘇家世代從武,都是粗人,書看得懂讀得通便是,完全不需精於此道。

  可老么蘇彧不過四歲,就已將蘇將軍書房裡的藏書給啃了個大半。

  旁人家這般歲數的孩子,只怕是字也認不全幾個,未開蒙的更是不在少數。

  於是,蘇家人後知後覺的醒悟過來,家中最小的這個孩子,竟是朵奇葩……

  所以,蘇彧五歲那一年,就被父兄帶著去了重陽穀,拜於重陽老人門下,成了重陽老人幾十年來的第二個關門弟子。

  重陽穀里只有老頭子跟他兩個人,日日埋頭勤學。等到他從谷里出來,天文地理、奇門遁甲、琴棋書畫詩酒花是樣樣都精了,可旁的,皆越活越回去。他五歲入谷,一呆就是近九年的時光,每年只過年時節才被父兄接了回家小聚,見過的人簡直屈指可數,也莫怪他不愛同人打交道。

  賀家同蘇家是故交,賀咸跟他年歲相仿,那幾年又走得近些,這才同他熟了起來。

  除他之外,蘇彧分明連半個友人也無。

  賀咸在心底里唉聲嘆氣,望著蘇彧頎長挺拔的背影無奈加快了步子緊跟了過去。

  午後清風徐徐,吹得林間枝葉颯颯。

  賀咸沒話找話:“五哥,雖說現下眾人聚在一起便總是吃吃喝喝吟詩作對,高興了便又唱又跳,可你方才若是推拒,他們定也不好繼續強求,你怎麼不推?”按照他的脾氣,合該冷冰冰拋出一句“無趣”才是……

  賀咸好奇得緊,湊得愈發近了些。

  元寶就伸著爪子要撓他。

  蘇彧也不管,放任一人一貓各自頂著圓乎乎的臉龐對峙著。

  過了會,他才道:“你沒認出方才那是什麼舞?”

  “像是儺舞,又不像。”賀咸不敢肯定,一面避開元寶的肥爪,一面試探著道。

  蘇彧微微頷首,而後淡然道:“原是前朝盛行的舞,後被師父編改過,這才有了今日這模樣。”言罷,他忽問,“你可知這舞是作何用的?”

  賀咸一愣:“……驅邪。”

  蘇彧幾不可見地彎了彎嘴角,“底下一群牛鬼蛇神,正合適。”

  “……”賀咸嘴角抽抽,“五哥,你連我也一塊罵進去了!”

  第030章 聲音

  蘇彧腳下步伐不停,不一會便漸漸行遠,這才背對著賀咸遙遙道:“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他不接話,賀咸也沒法子,只得自認倒霉,為自己掬一把辛酸淚後匆匆邁開了腿。

  “五哥,”可腳步沒多久就慢慢變得沉重起來,賀咸雙手扶著後腰,氣喘吁吁地追了上去,忍不住哀嚎道,“你倒是走得慢一些……”他自幼不愛多動,平日也只知看書,不像蘇彧一邊跟著重陽先生學東西,一面也學拳腳騎she等。又因父兄皆是武將,他雖不曾進過軍營,卻也是不逞多讓。

  所以蘇彧的腳步一快,他便追得有些吃力起來。

  幸災樂禍的元寶則趴在那探頭探腦地從蘇彧手臂外側朝他看來,齜牙咧嘴打個哈欠,“喵喵”亂叫。

  賀咸撇嘴,有氣無力地道:“大人不見小人怪,我不會搭理你的……”

  言罷,元寶突然眯著眼發出了聲像嗤笑一般的聲音來。隨即,一隻骨節分明,修長白淨的手就落在了它臉上,一下就給捂得嚴嚴實實拖了回去。蘇彧屈指叩了下它的腦袋,口中未曾言語,腳下步子卻徐徐放慢了些,等到賀咸跟上才又大步邁開。

  不多時,一白一藍兩道身影就消失在了林間。

  錦鯉池畔的若生這時才站起身來,將身上被元寶弄得微皺的衣裳細細捋平。

  魚食浮於水面,引得池子裡魚群躍動,爭先恐後之下水花四濺。綠蕉俯身看了一眼後禁不住嘀咕起來:“方才那貓可是想吃這池子裡的魚?”

  那麼胖的貓,必然是好吃的。

  若生不由失笑。不過那隻叫元寶的貓想不想吃,她不知道,但是她自己倒是想吃的。

  鯉魚做得好也不錯,但魚裡頭她最喜歡的還是刀魚。用極鋒利的薄刃將魚切片,再用細小的鉗子一點點將魚刺拔去,後以甜的蜜酒釀和清醬醃漬一番,放入盤中,用平素蒸魚的法子上籠屜蒸熟便可,但味道卻遠比旁的更鮮妙絕倫。

  她記得她爹也喜歡這道菜。

  父女倆前世關係淡薄,鮮少聚在一道用飯,但他們的口味卻甚是接近。

  到底是父女倆,她還是頗像他的。

  若生笑著看向綠蕉,道:“回頭就不必再提這貓的事了。”左右不是什麼大事,方才那位圓臉的賀公子也已替蘇五再三賠禮,這事也便就此揭過就是。

  何況蘇五那人,竟同她有過那樣的緣分……

  綠蕉實心眼,回頭進了家門萬一被她爹追著問上兩句就給盡數和盤托出,只怕就不易收場了。是以她提前叮嚀了綠蕉兩句,見綠蕉應下,方才轉身往沁園外去。

  走至園外還未靠近方才她們所在的地方,若生耳畔忽然傳來一陣說話聲。

  聲音並不大,但因附近無人四野空曠,這原本低微的說話聲似乎也就顯得響亮清楚了些。

  “往日請你來家中做客,你總不來,這回可算是將你請出來了!”

  這是三表姐的聲音。

  若生放慢了腳步緩緩朝著前方走去,耳邊的說話聲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有人在輕笑,語調微揚,似嗔似喜,“叫你說得好似我是那廟裡的菩薩似的,非得用搬的才請得出門!”

  枝葉微綠的花叢後,三表姐笑吟吟接上了話:“我可沒這麼說,全是你自個兒認下的,回頭可不准說我!”

  “我怎說得過你……”

  若生的腳步驀地頓住。

  風一吹,縈繞在耳畔的話音突然被吹散了些。她並沒有聽清楚後頭的對話,可卻聽出了除三表姐外的另一個聲音是何人。

  然而畢竟隔了幾年,會不會是她聽錯了?

  若生一時不敢肯定,腳步也就再邁不動。

  花叢後亦再沒有旁人說話,只兩個聲音笑著交談著。其中一人是三表姐,另一個的聲音卻如她記憶中的那管像極了,像得令她不敢不遲疑。那一句“我怎說得過你”,同她記憶里的聲音簡直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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