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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甄夫人得了消息走入產房,親自去探她娘的動靜,卻見躺在那的人面若金紙,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不由得心下微驚,面色也跟著冷了下去。產婆慌亂間看了個正著,連忙一把跪倒,伏地磕頭,告罪求饒,說已是不成了。

  話音剛落,產床上的段氏,陡然沒了氣息。

  雲甄夫人蹙著柳眉,臉色愈發難看,盯著產婆的眼神冷若冰霜,一字一頓地吩咐下去:“趁著人還沒涼,把孩子給我取出來!”

  產婆跪在那,聞言渾身一激靈,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她,嘴角翕動著,已然亂了心神。

  雲甄夫人卻已有條不紊地打發了人去取利刃來,薄如蟬翼的一把,用沸騰的滾水仔細燙過,塞進產婆手中,道:“我昔年曾見過旁人產子,母死後腹中孩兒還尚有氣息,只要動作快,興許還能保一個。”她說這話時,聲音冰冷,語氣卻顯得十分輕描淡寫。

  沒有人敢將她的話視作胡謅,產房裡立時做鳥獸散,各自忙活起來。

  雲甄夫人掃了一眼,大步走出門去,站在了廡廊下。

  “阿姐!”連二爺小兒般天真,並不知道裡頭出了什麼事,瞧見她,笑著迎過來,搖著手裡的一枝荼蘼花,扯著嗓子道,“金嬤嬤告訴我,小祺在生小娃娃!”

  他站在天光底下,眉目俊朗,身形頎長,端得是形貌倜儻的大好兒郎,可卻笑得像個孩子,嘴上說的也是孩子話。

  雲甄夫人看著,心裡不由得一酸,闊步下了台磯走過去,一把挽了他的胳膊,笑著道:“金嬤嬤說的是。”

  他聽了就笑,纏著給她看自己手裡的花,問:“好看嗎?”

  “好看。”雲甄夫人笑著頷首。

  “阿姐也好看,比花還好看!這枝給你,等小祺生了孩子,我再給她折一枝!”他眉眼彎彎,笑嘻嘻將花塞進雲甄夫人手中。

  雲甄夫人一手接了,另一手將他鬢邊碎發理好,輕聲應著好。他身量頗高,早越過了她,她抬手的動作便顯得略有些吃力。

  連二爺就著她的手低了低頭,一面雀躍問道:“阿姐你說,給小娃娃取個什麼名好?要不然,就叫小寶好不好?”小寶是他小時養過的一條小白狗,早兩年得病死了,他總記掛著。

  雲甄夫人啼笑皆非,正要搖頭,卻見不遠處徑直衝出來個人,跑到她跟前,一跪一磕,朗聲道:“回稟夫人,孩子還活著!”

  伴隨著難掩驚訝的話音,產房裡頭傳來一陣陣的嬰孩啼哭聲。

  雲甄夫人蹙著的眉一點點舒展開去,扭頭望著連二爺笑道:“倒果真是個命硬的,既如此,往後便叫她若生吧。”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然而連若生歷經九死一生,方才活著出了娘胎。

  她這條命來得不易,是以得名若生,小字阿九。

  這些遠在她出生之前發生的事,都是父親身邊的金嬤嬤,閒來說與她聽的。她明白金嬤嬤的意思,若沒有姑姑做主命人剖腹,今時世上便不會有她。

  姑姑是連家的長女,比她爹年長九歲,卻終身未嫁。她掌著連家的基業命脈,帶大了幾個弟弟,又養活了她,是個極為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京里的人私下談及她時,口氣卻總帶著三分輕蔑。

  那其中,有眼紅艷羨所致的,也有當真清高自持瞧不上連家的。

  可不管是哪一種,這些人至始至終也就只敢在背地裡說道。

  姑姑一介女流,未曾婚嫁,卻身有一品誥命。這原只是個有俸祿,沒實權的東西,可姑姑不同。她甚至可不經宣召便自行入宮面聖,她的話語,甚至能左右嘉隆帝的決策。

  沒有人知道,嘉隆帝為何對她另眼相待。

  但京畿上下都知,昔年嘉隆帝能榮登大寶,少不了她的一份力。

  連家有了從龍之功,又因掌家的人是嘉隆帝的義妹雲甄夫人,短短二十年裡飛速崛起,硬生生占據了泰半平康坊。故而連家雖是新貴,那些自恃身份的老牌勛貴世家卻也輕易不敢小覷。

  只可惜了,若生的幾位叔伯卻沒有能成大氣候的。

  至於她爹,就更加不必多說。

  想著父親,連若生暗暗嘆了口氣,吩咐綠蕉為自己換上鶴氅,著了小羊羔皮的軟靴,出門往外頭走去。帘子一掀,迎面便撲來一陣寒風,好在並沒有落雪。

  “是不是該先往明月堂去一趟?”綠蕉輕聲問。

  若生扶著廊柱,舉目往遠處看了兩眼,搖頭道:“直接往苜園去。”

  綠蕉愣了下,遲疑著道:“姑娘是不是記差了,苜園已荒蕪許久了。”

  “正因為荒了才應去瞧瞧。”她淡然說道,邁開了步子。

  若生記得,前世父親也曾大半夜鬧過這麼一回,眾人遍尋不見急得團團轉,最後卻在早就已經荒了的苜園找到了他。

  苜園原是她未出世之前,他跟她娘住過的地方。後來段氏死在了苜園裡,雲甄夫人怕他觸景傷情,便清了苜園,門上掛了鎖為他搬了地方。

  一轉眼,便是十餘年。

  夜正深,月色薄白。

  苜園裡雜糙叢生,高齊人腰,被夜風一吹,颯颯而響,似有人在其間飛快行走,聽得人心裡發慌。門上的鎖,生了青綠色的銅鏽,斑斑駁駁懸在那,早已不必鑰匙來開。

  “……姑娘,這裡頭,別是有蛇?”跟著她同來的丫鬟婆子裡,有膽小的已忍不住哆嗦起來。

  “天冷,還沒到蛇出洞的時候,”連若生攏了攏身上鶴氅,“都在門口候著吧,不必跟進來。”

  可隨行的人哪敢放她獨去,當下便要勸說。

  若生只點了綠蕉提燈同去,而後看一眼眾人,道:“都聾了不成?”

  “奴婢們不敢……”眾人連忙噤聲。

  若生收回視線,不再言語,領了綠蕉抬腳往裡走去。

  前世她爹被找著後,據聞狠哭了一回,鬧著要見她,她卻睡得正安生,被人喚醒後惱得厲害,大發雷霆不肯應允,埋頭睡大覺去了。

  他為什麼傷心,為什麼想見她,她一概不知。

  無聲嘆口氣,若生立在長糙中,命綠蕉墊腳舉燈遠眺,看看哪處糙叢間似藏著人。

  綠蕉不疑有他,四下看去,昏黃燈光下驀地現出了個影影綽綽的身影,她大喜,“姑娘,在那邊!”

  若生聞言接了綠蕉手裡的另一盞燈,淡然吩咐道:“派人去回了金嬤嬤,人尋著了,過會我給領回去。”

  綠蕉怔了怔,怪不得叫她提了兩盞燈。

  她應是,一步三回頭地往回走,見若生走得穩妥,這才鬆了口氣,大步往外頭去。

  與此同時,若生已站在那叢長糙前,拿燈照了過去。

  “簌啦”一聲,糙叢里站起來個男人,散著頭髮,身上披著厚厚的大氅,癟著嘴看向她。

  她往前走一步,他就往後退一步。

  她無奈,定住了腳步輕聲喊他:“爹爹……”

  連二爺霍地抬起頭來,就著燈光仔細打量了她兩眼,而後不悅地嘟囔著:“誰是你爹,你上回還讓我滾!”

  “……”她竟說過這樣的話?若生苦笑,“我胡說八道的,您別當真。”

  連二爺還是不高興,束手抱胸,抬了抬下巴:“你大晚上不睡覺,跑這來做什麼?”

  “那您大晚上不睡覺,跑這來做什麼?”若生反問。

  連二爺聞言,突然哭喪了臉:“阿九,我要死了!”

  第003章 父女

  “爹爹!”若生聽得心頭一跳,忍不住蹙眉輕斥,“莫要胡說!”

  連二爺掙扎著辯駁:“我沒胡說……”

  “輕易言死,還不是胡說?”若生話音微顫,將手中明燈高高舉起,照亮他的半張臉,似乎唯有這樣看著,她才能放下心去。

  連二爺也看著她,眼前這張猶帶稚氣的面孔上,此刻有著他從沒有見過的凝重。他看得發憷,不禁有些語塞,半響才回過神來,不由得跳腳:“我不喜歡她!阿姐非讓我同她住在一塊,還不是要死人的事?”

  若生聽著聽著,有些轉過彎來,兩道細眉便蹙得更緊,鄭重問道:“您為何不喜她?”

  “她沒小祺生得好看!”連二爺想也不想,脫口便答。

  “真的?”聽他說起亡母,若生禁不住眸光一黯,她生下來就沒見過母親。

  連二爺孩子氣地笑了起來,說:“那是當然啦!九天上的仙女什麼樣,小祺就生得什麼樣!”

  她聽著,便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將沾在他肩頭上的幾根枯糙仔細撿開,搖搖頭:“您又沒見著過仙女。”

  “阿九生得像娘,也跟仙女似的,”連二爺突然斂了笑,定定看著她,眼角似有水光微閃,“阿九,你娘上哪兒去了,她怎麼還不回來?”

  若生聞言,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立即死死咬住了唇瓣,這且忍住了。

  ——小祺她,早就死了呀……死了已整整十二年了……

  然而這樣的話,當著他的面,如今的她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她娘跟她爹青梅竹馬,自幼一塊長大,兩家又是一早便有意聯姻的,自是樂見其成。可後來她爹出了意外,她娘若願另擇良人,連家也絕無二話。

  可連家對此沒有異議,若生的外祖段家卻是萬般不允退親之事。

  段氏在娘家,並非得寵的孩子。論心機手段,遠不如旁人,自然也就不討長輩歡心。這樣的孩子,若嫁進旁的勛貴之家,莫說為段家掙些什麼,便是自保不牽累段家只怕也難。故而昔年連家看中了她,段家是極願意的,近乎廢子的姑娘能拿來同連家做親,總比真廢了好。

  是以連二爺是聰明還是痴傻,是瘸子還是瞎子,他們都渾不在意。

  姑母由此不喜段家,卻大張旗鼓,隆重風光地讓她爹將她娘娶進了連家。

  因為不論段家如何,她娘至死都是真心待她爹的。

  她從來沒有因為他出了意外而心生退意。

  若生掩眸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伸手遙遙指向了夜幕上最亮的那一顆星子,故作雲淡風輕地說道:“喏,娘親就在那上頭住著呢。”

  連二爺眨眨眼:“小祺為什麼住在那?她為什麼不跟我住了?”

  “因為她是九天上的仙女呀,”若生努力笑著,“仙女都是住在天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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