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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環狂喜了大半個月,可說來也怪,隨著送親隊伍離咸陽越遠,離開母親的她,喜悅之情就漸漸被忐忑無定替代纏繞。
長街兩頭人頭攢動,趙國的屋舍街巷同秦地風格迥異,嬴環將皎月的手捏得死緊,連珠炮似地一串問,問的皎月都不知該先答她哪一句。
「不過是個山野回來的丫頭,懷安王看中的只是新河君罷了,公主您背後可依憑著秦楚二國,你二人不過是婚期近些,您何必同一個薄命的野丫頭去比較。」
皎月本意是要安慰她,誰知嬴環聽了,反倒更不安,說話間全沒半分往日氣勢,秀眉鬆了又皺,疑惑:「歷來趙人迎親,公主宗親都是先入帝師府第待嫁,公子殊的生母當年也是從新河君府上入的趙宮,怎麼到我這兒,偏就安排了別處了?」
這一點,皎月也覺著奇怪,她口中寬慰:「想是兩個新嫁娘湊一處不吉,公主身份畢竟在趙圓圓之上,應是新河君怕落人口舌主動避嫌了。還有……公子殊已即位,您也該改稱了。」
她面容有陋,目色真誠。三兩句就把話題引到了趙姝身上,叫嬴環免不得俏臉一紅。
自那日落水,嬴環便一改往日態度,雖還是個驕縱酷烈的性子,倒是對她善待回護起來。
一時間,皎月成了昌明宮最炙手可熱的女官,連衡原君身側的人,都要敬讓她三分。短短二三月,光是治疤的奇藥,就有四五名醫官來贈過。
臨行前夜,雍國夫人羋氏還單獨召見了她,暗示了許多沒有同女兒嬴環說的話。
皎月是王孫疾的人,雖已數月無人來聯絡,可她並非對外頭事一竅不通,從羋嫣的話來看,她隱約猜得,羋嫣讓親女入邯鄲很有可能是在籌謀更大的事,總有種山雨欲來的不詳,而渭陽公主,或許就是障眼法一樣的存在。
「不論發生什麼,公子殊只要在位一日,本宮總是放心,你提點環兒只需真心去待趙王,旁的事,一概不必對她說。」
雖然皎月不知更多,可她當時瞧著那位楚夫人隆起的肚腹和悲涼糾結的目光,她能覺出,恐怕,這位集千嬌萬寵於一身的公主,已成了棄子。
「公主,前頭就到了,噫!您瞧,候在上卿府外的人,像是宮裡來信了。」皎月語意輕快。
迎親之禮早在城外由典客百官代盡,歷來婚期前君王是不能親迎的,她們人還未至,宮中就有宦者來傳王私信,看陣仗還不小。
聯姻屬兩國邦交,每一步都是由周禮嚴格規制,似這樣婚儀前私下去公卿府上接洽的,遍覽史冊,幾乎是絕無僅有的。
皎月早年被李管事養大,除了刺客暗探的本事外,還被勒令讀了許多列國史冊。
「燕國第七代君侯,迎周王姬,遣縛母親迎於族親府第,那位君侯在位二十一載,便終生未曾納側室。」皎月低聲疾語,她當先躍下車攆,扶穩自家主子,又添了句:「公主,除了那位君侯,列國歷代,再無遣內宦親迎遞話的了。」
說完話,她兀自一愣,訝異於自己內心感同身受的雀躍。
嬴環聽了,一路以來的憂惶不安轉瞬就拋了,她根本無暇去想,皎月何時懂列國內閫之事,而是快步就朝來迎的內宦隊伍行去,喜形於色嬌俏快意。
在她身後,皎月默然跟上,低垂的一雙眼底,已然恢復平靜,一片郁色陰冷。
這一日疏忽而過,接待她們的上卿已年屆耄耋,按輩分算得上是趙戩的祖輩,家中五世同堂子孫多僕從苑囿亦多,老上卿拄著鳩杖竟是親自陪著,晚宴時,在府裡頭足足宴請了兩個時辰。
嬴環面相嬌美,又比大多女眷年歲要小,她慶幸自己沒有挑錯人,收斂脾氣,紆尊降貴地同這些人周旋,被小孩子纏鬧時,她也不覺著煩,反倒是真心實意地耐心陪他們玩。
一顆心落到實處,變得柔軟安穩,她甚至想著,或許她也該學一學公子殊的秉性,將來才好陪著他白首。
庭院裡弦音鐘鼓不絕,連廊高閣燈火煌煌,府上僕從皆得了賞錢,鬧的似過節一般。
直鬧到二更初刻,老上卿實在吃不消,正要說兩句場面話,宴罷歇散時,突然便有隊家養的甲士從外頭奔進來。
這些人皆是自小蓄養的,遇急不必通稟,這一下子森冷玄甲步調整肅地衝進前廳,唬得眾奴盡皆呆立,樂聲戛止,老上卿知道不尋常,腳下重重絆了記,臉上和善慈藹轉瞬煙散,板著臉推開來扶的兒孫,鳩杖從中廳急響至院裡。
為首的甲士等他立穩,才沉聲稟:「二刻前王上在內寢遇刺,醫屬所有人都去了,府令大人請主君府上的醫者也速去。」
言外之意,新王怕是不好。
嬴環手上一抖,瓷盞'砰'得摔在地上,碎成了數瓣。她想去質問報信之人,可才推開圓凳起身,恍然行得兩步便腿軟得一下跌去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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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新王遇刺昏迷的消息,趙姝已然敷面改裝,坐在了去往內宮的車馬里。
在繁複精良的男子直裾被送來時,她就已然猜度出幾分。她刻意避開了兩個啞仆,堅持上了車後才換裝。
護送的人抄了山道近路,或是為了掩人耳目,用的也是最簡素的小車,山風時而穿透簾幕,外頭山勢起伏,楓葉林木潑墨一般遍染耀目橙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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