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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自己過分的要求何嘗不是一種彌補呢?為了當年的逃之夭夭。
她準備好了台詞,問周泊謙這幾年過得怎麼樣,準備好了很多寒暄的內容,可是臨到關頭,坐在他對面,真的看著他時,許多的話都難以說出口了。
露台只剩蒼茫的風聲。
直到周泊謙給她遞了一個東西。
一張被風掀得東倒西歪的紙,越過桌面,等著她去接。
棠昭展開,看到已然十分模糊的鉛字,一份雙相情感障礙的診斷書,患者的名字是周泊謙。
時間,竟然是13年前。
在她陷入錯愕的沉默里時,周泊謙問道:「你知道這張診斷書意味著什麼嗎?」
棠昭不解,緩緩搖頭。
「醫生把它列印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就註定進不了外交部了。」
周泊謙輕描淡寫地揭開他的舊傷:「你可能不知道,在公職人員的健康審查里,有這樣一項規定。」
棠昭的確不太懂這些,她重新去看著亂飛的紙頁,用指腹固定,按著醫生模糊不清的藝術字,視線掃過一長串的用藥和住院建議。
周泊謙說:「我的天早就塌了,遠在你來北京之前。」
大概,只有蝕骨的折磨終於翻了篇,那段原以為走不出的痛苦也足夠遙遠的時候,語氣才能夠這樣雲淡風輕。
「但是我不能說。」
第74章 給你的詩02
剛喝完湯, 感到身上變暖的棠昭,又因為周泊謙的話,而陷入颼颼的冷意。
她低下頭,沒有讓他看到她發紅的眼尾。
他繼續平靜地講述下去:「我的父母很器重我, 他們從我上小學起就對我予以厚望, 希望把我培養成國家幹部。」
「媽媽喜歡鼓勵我, 她常常對我說,泊謙,你是我的驕傲。可是據我觀察,她從來沒有和周維揚說過這樣的話,因為他們對他沒有期待。
「正因為沒有期待, 所以他不用在眾人的眼光之中,活得一絲不苟。
「我的家人都很溫柔, 即便成績下滑, 他們也不會責怪我, 越是這樣,我越不想讓他們失望。可是有的時候, 我也好羨慕不用考第一的人生啊。」
周泊謙說著, 嘴角泛起一個蒼白的笑意。他靜垂著雙眼,過好一會兒, 緩緩地出了聲:
「我不知道怎麼告訴他們, 你們很器重的孩子, 有著嚴重的精神疾病,我編不出其他的可以不上進的藉口。所有人都以為我的道路光明, 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還要在這個死局裡走很久。」
「我每次都想著,先不說了, 把病治好,也許還有轉機,可是越是想要得到,就越是失去,人對健康也是如此。我越糾結於怎麼開口,就越是開不了口。
「我好害怕他們對我失望。」
「我好害怕,他們會對我說,爸爸媽媽費勁心力培養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的人?我知道他們不會說這種話,可是一點點失望的眼神傳達出來,都會讓我萬箭穿心。」
「所以一直以來,我隱瞞著這件事。」
「直到我遇到了車禍,從那之後,我受到了很多憐憫的目光,儘管聽起來很可憐,可是我不怕告訴你,憐憫要比期待好多了。
「大家都可憐我再也翻不了身,那樣的話,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做一個沒有光環的普通人了。
「你不知道,順理成章的自由,對我來說有多麼可貴。」
說到這兒,他輕輕地停頓了一下,往檐下看,外賣騎手騎著電驢穿行在窄窄的胡同里,周泊謙說下去,「也許,不是任何一個人都配做周家的長子,有一段時間我總覺得,這世上每一個普通人都比我快樂。」
一直默默聆聽的棠昭,出聲問了一句:「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周泊謙點頭:「嗯。」
「我……」
棠昭斟酌了一下言辭,在想怎麼提不會尷尬,幾秒後再開口:「我有一次放學,看到你在我們學校門口的超市,拿了一個零食。」
周泊謙稍稍一愣。
時隔多年,她對他,還是捨不得用上偷這個字。
棠昭淡問:「可以問問你這麼做的目的嗎?」
周泊謙的眼梢緩緩恢復平靜,片刻,他失笑一聲:「原來被你看見了。」
他沒有避諱談及這個:「因為驕傲這兩個字讓我活得虛無,一直以來,我需要能夠落實的成就感。」
周泊謙想了一想:「那應該是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第一次被發現了,我若無其事地裝作忘記了,把錢補上。第二次,還以為天衣無縫,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後來你發現這樣也無濟於事嗎?對於獲取你的成就感。」
「一點意義也沒有。」他搖頭,「最有成就感的事情,莫過於戰勝疾病。」
那張單子還被棠昭捏在手裡,她又看一眼上面潦草的筆記,「那你……現在好了沒有啊?」
周泊謙說:「很難說一生無虞,不過有在慢慢減藥。情況比起從前要好轉了很多。最主要的是,沒有壓力,就能活得輕鬆。」
棠昭的鼻腔頓生一陣澀意,為他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太好了。」
周泊謙也笑一笑:「大學老師挺舒服的,上三天課,當四天鹹魚,睡懶覺混日子的感覺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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