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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於,在今日跪在這裡的那一刻,他心裡突然冒出來的念頭是:今日還沒用早飯。
太早了,恐怕城東的糕餅鋪子都沒開門,只是他今日是送不了周鳴玉了。
不過還好,他們已經見過,他也提前叮囑過她,之後幾日,恐難見她。
所以今日打成什麼樣子,都不必叫她知道了。
楊簡習武多年,沒少挨過打,在外面辦任務時,也多次遇到過危險。只他到底身體靈敏,從來都知道如何卸力防禦,並不曾真的重傷過何處。
但在楊宏的棍子底下是不能躲的。
他老老實實地趴下,看著楊宏在牌位前下跪叩首,上三炷香,而後回身命人進來,提棍便往他身上招呼。
楊簡許久沒吃過這麼嚴實的打了。
楊宏有意教訓他,不許人放水,雖避開了腰背這樣的關鍵處,只這一下又一下地打實在臀腿處,也不好受。
春日裡衣衫輕薄,擋不了半分。
楊簡悶著臉一聲不吭,後面慢慢聞到了自己身上傳來的血腥氣,有汗無可奈何地從額頭上冒出來,慢慢地淌了滿臉。
他耳邊有節奏的棍棒聲變得麻木且模糊,還有遙遙的,從祠堂之外傳來的,母親與楊籍的喊聲。
他有些忍不住這樣的痛意了,又將頭向手臂里埋了埋。
一百棍。
楊宏看見他動作,揚手讓侍從停手,問道:「楊簡,你可知錯?」
楊簡輕輕笑了笑。
他覺得有些無奈。挨打最怕的就是這樣,一次打完一次痛,中間停上這麼一回,後面可就難忍了。
但他口中道:「我沒錯。」
楊宏於是不再多說了,下一刻,棍子便繼續落在了他的身上。
楊宏沒再多問一遍,有心給楊簡一個教訓,讓他好好吃吃苦頭。
兩百棍結束,侍從收了長棍站在一旁。楊宏垂眼看著一動不動的楊簡,心裡微跳了一下,但面上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他心裡如何不知,楊簡到底養尊處優,這實打實的兩百棍,未必能承擔得了。
但他沒有上前一步,也沒有開口問過一句。
他就是靜靜地等在原地,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看見楊簡的手臂動了動,支撐著自己的上半身起來。
楊宏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口氣。
楊簡低著頭,重重地呼吸幾下,緩過氣來,方抬起手臂,支著地面,掙扎幾回,十分緩慢地讓自己站了起來。
他腳下一個沒站住,一旁的侍從見了,立刻扶住了楊簡。
楊宏的手緊緊地攥住了袖邊,下意識就要伸出手去,又硬生生忍住。
他看著這個從小就優秀得勝過旁人許多的孩子,如今是難得一見的狼狽樣子,可他居然抬首輕輕對他這個父親笑了起來,揚起了手對他輕輕一拱。
「多謝父親教導,兒退了。」
楊簡揮手揚開那個扶住他的侍從,一路踉踉蹌蹌地扶著門走了出去。
溫暖的日光終於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沒忍住,抬頭瞧了一瞧。
聽風聽雨過清明,怎麼今年的清明前,還給他這麼好的太陽。
這可真是老天待他不薄,不至於叫他像上回挨完打似的,出了祠堂,只見得一片淒風苦雨。
人人都在哭,人人都在泣,唯一會笑得盈盈的那個小姑娘,卻不在他身邊。
他又想到她了。
他的念頭變了。
於是他足下的步伐忽然快起來。
他身形歪斜得厲害,楊籍看到家法結束,立刻撥開守衛跑上前來一把接住楊簡。
楊籍一貫溫和含笑的臉上,難得露出了別的神色。
楊宏站在祠堂冰冷的陰影里,看見這個最親父母的孩子,用一種疏遠的、不解的、帶著三份恨意的眼神,看了自己一眼。
就一眼。
楊籍迅速低下頭,將楊簡的手臂挎在自己肩上,撐著他往外走。
楊夫人哭著過來,口中直喊我兒,聲音顫得厲害。
楊簡輕輕地捶了楊籍一下,聲音有氣無力地埋怨道:「知道我要挨打,還告訴母親幹什麼?」
楊夫人走到近前,聽到這句,更是哭得厲害。
她看著他傷處,眼淚洶湧:「你還怪你阿兄做什麼?我若早來些,也不至於叫你吃這個苦。」
楊簡安慰似的蹭了蹭她撫摸自己臉頰的手,想要跟她說些不要緊的話,楊夫人卻沒給他這個機會,扭頭招呼著下人道:「乾等著做什麼?去拿擔架,把他抬到院子裡去。」
楊簡卻道:「我不要。」
楊夫人一時沒聽到,楊簡微微抬高了一點聲音,語氣里又多了些倔強,道:「我不要!」
楊籍急得眼眶微紅,勸道:「八郎,聽話。」
楊夫人氣得拍他,臨拍到時又心疼得收回手,無措地絞著他的衣服:「聽話!」
楊簡依舊搖頭。
他頭腦一片昏沉,感覺到了自己恐怕是難以堅持。他幾乎是有些懇求地同楊夫人道:「母親,把我送到惜春里去罷,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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