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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入宮覲見,她恰巧穿的是一身深藍宮服,冠簪金絲牡丹,一時引得席上眾女郎紛紛側目。
青雲還未回過神,她已意識到此處乃是春闈聞喜之宴,唯有新科進士才會被賞賜如此吉服。
不過既來之,她也心安順遂之。旁人喚她飲酒就飲,喚她撫琴就奏樂,玩得不亦樂乎。
待到師傅親自尋來,人已醉得三分醺然。
踉蹌行至絳雪軒,見得庭前五株殷紅海棠,春風拂過花瓣宛若雪落,遂恍然了悟此軒得名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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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浮香閣已近傍晚,師傅將她丟到榻上,她便倒頭睡去。京城的酒不比關外濃烈,後勁卻十分綿長。她依稀記得那一夜就連睡夢中都咂摸出玉泉宮釀的甘辛,眼前不肯消散的還有海棠樹下含羞躲在花雨里不肯露面的畫中美人。
醒來以後,她喝著解酒苦湯,愁攏眉頭道:「京城男兒貌美多才,或許以後該常回京城來。」
如願恢復自由身的第一日,她的心情既侷促又鬆快,忍不住同師傅打趣起來。彼時顏卿正埋首苦讀林大人的一卷手札,對她的胡言亂語只當作酒醉未醒。
見師傅不搭理自己,裴出岫心下更來了勁,「師傅仰慕林暮為大人的才學,聽聞她的嫡子也有才名在外呢。」
聞得此言,顏卿終於抬頭,卻是面不改色地淡淡道,「你如今已不是千金王女,如何敢覬覦尚書嫡子。往後能迎娶的唯有鄉野村夫,他自然目不識丁,成天只曉得逼你出去掙錢養家。」
裴出岫被噎得噤聲,好半晌,才訥訥地嘴硬道,「那……那樣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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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六年,她跟隨師傅渡過東海、闖過北塞,兜兜轉轉被一道聖旨重又拘回京城。除卻晏公眼角多了幾條皺紋,京城依舊繁華,與她六年前見到的變化不多。
當年她請陛下姑母恩賞,如今到了還情的時候。
太皇君的病非是急症,用藥調理幾日也就清醒了。倒是宋府長女氣息奄奄,她拿參湯和了補氣藥丸,一點一點地餵進去,好不容易才慢慢熬過來。
這宋詩意身上見不到一塊兒好肉,顯見得降罰之人是拿了搗肉泥的勁兒在下手。
幸好陛下終是軟了心腸,裴出岫身在事外,覺得此女大難不死或有後福。就是可憐了她的耳朵,被府中的二女兒成日裡哭天搶地地糟踐,恨不能拿棉花嚴實地堵了。
後來宋二生生哭暈過去,她爹又來問她討補氣湯,她只拿梨水糊弄了。
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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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癒了太皇君,又救活了宋詩意,昭帝見她的目光越發和善了。興許是沒想到這個不中用的侄女,竟還自有她的用處。
昭帝賞賜了一塊匾額,給她新開的醫館添彩。
匾額上書「妙手回春」四個大字,立時顯得她這間醫館不止有了百年名聲,連她自個兒也添了三十壽數。
有了醫館容身,漸漸地她也不愛往浮香閣去了。夜裡歇館以後,獨自去巷子口要一碗桂花酒,亦或是奢侈一回,上天香樓點幾道小菜。
師傅不在身邊,她起初只當自己在京城熬刑。直到第一年冬日救下阿福父女,才漸漸有了營生的滋味。
宋詩意痊癒後不久就遠謫平洲,她並未去城門口送,只因醫緣已盡,便不問旁人因果。
宋二倒是一廂情願地與她往來,有時她在堂廳忙碌,她就在後院逗弄收留的小貓小犬。
至於與師傅戲言的京城美男,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倘若夜裡能眠上個好覺,她就該去佛堂上香敬謝了。
醫館裡也有許多公子治好了傷病,卻害上相思。有一難纏的權貴之子,溫言拒絕卻不好打發,日日來到沐春堂守著,裴出岫便索性請他做些分藥揀藥的活計。
宋二看得瞠目,嗟乎堂堂貴公子竟紆尊被當作藥童使喚。
不出一日,這公子便消匿了蹤跡,此後再未現身於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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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出岫得了清淨,卻也自此得了不近「人情」的名聲。她在醫館立規矩,不治勾欄倌人。從前鄉親們只當是戲言,後來漸漸傳出許多曲折離奇的故事。
總之,愛慕盼望她的眼神少了,她得了好處也就不予理會了。
唯有阿福她爹,三年來鍥而不舍地上月老廟替她求告。
有一回著阿福捎來一段紅線,她壓在枕下辟邪,沒成想夜裡仍舊驚夢。她渾身冷汗將紅線取出,眼眸還未恢復清明,卻聽得屋外一陣陣扣門聲響,不緊不慢得十足磨人。
她端著一盞秋風裡瑟瑟顫抖的燭火,渾身籠在怨懟陰影里,臉孔皺成一團地來到後院木門前。
宋二滿身脂粉酒氣,令幾名家丁抬了個衣箱,硬生生自木門裡擠進來,腆著臉與她面對面道。
「出岫,這回你得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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