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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臉,真是變得很快。皇上也有很多年沒有這樣嚴厲地指出皇貴妃貴妾的身份了。

  這番話雖然是私底下向馬公公感慨的,但馬公公當年受過咸陽宮很多照顧,他回頭就把這番話告訴阿昌。阿昌告訴小臘梅,小臘梅又告訴我。我便美滋滋地將這番話,又告訴了陳淑妃。

  告訴給陳淑妃,也就等於是告訴了東西六宮,告訴了朝野上下。皇貴妃第二天就病了,病勢還很沉重,君太醫回太醫院打聽了一番,回來告訴鄭寶林,“貴妃娘娘這一番可是真氣病了,聽說氣得當時就咳嗽起來。現在一要說話,就咳嗽不絕。重芳宮上下,都很擔心她的身子。”

  鄭寶林回來給我請安,當然又把這事說了一遍。我聽得眯起眼睛來笑,終於有了一點運籌帷幄的感覺。

  “李淑媛最近就安分多了吧?”我向鄭寶林打聽,“聽馬才人說,最近她老往重芳宮跑,想必也是擔心她表姨了。”

  鄭寶林揮了揮手絹,雲淡風輕,“淑媛一片孝順純善,自從娘娘有恙,便如喪考妣。成日裡前去重芳宮代太子妃盡孝,確實令人感佩不已。”

  王琅和我嫂嫂聯手出擊,真是非同凡響,非但緩解了皇貴妃的側面衝擊,還將東宮裡的煩心人物給鎮壓得說不上話。我入門快兩年,說起來也就是現在才有了一點逍遙自在的感覺。拋開和屈貴人的‘年前之約’,幾乎沒有什麼可以操心的事。忍不住就眉開眼笑,拉著鄭寶林炫耀,“嫂嫂給我帶了一件貂裘,鄭寶林也是東北世家出身,我穿起來給你看看?”

  鄭寶林雖然清高,但並不是個傻子,一直也很懂得敷衍我這個女上司。馬才人就要比她差一點,雖然盡力對我露出臣服的樣子,但總還是有些鬼鬼祟祟的不服氣。她欣然起身,笑著說,“好,今年冬至,妾身娘家也送了一條貂皮圍領,且讓人取來,若是能與貂裘搭配,娘娘就留下穿戴好了。”

  “一身的貂皮,索性再戴一頂暖帽,我就成一頭貂了。”我和鄭寶林說了幾句笑話,就見到阿昌進了屋子,過來給我行禮。

  “皇上請娘娘到瑞慶宮說話。”阿昌面上帶了薄薄的喜色,“大將軍已經進宮面聖,現在瑞慶宮中與皇上、太子敘話。”

  我一下跳起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哥哥回來了!”

  73喜中之憂

  雖然我蘇世暖一直是個著三不著兩的太子妃,但畢竟系出名門,也有一點面子要維繫得住。平時走出東宮,也一般都打扮得四平八穩的,體現出太子妃當有的風範。

  這一次卻是連衣服都懶得換了,就披著嫂嫂帶來的貂裘衝進了瑞慶宮裡。人還在門口,就聽到我哥哥響亮的笑聲。

  “鄭太監便跪在我馬前,死命直著身子去夠馬韁,一邊夠一邊又給我磕頭,一邊說,‘小的監了幾十年的軍,服侍了您們蘇家幾代的爺們,也沒有見到大少爺您這樣的打法。大少明鑑,咱這可不是給您拖後腿,可畢竟監軍有責,今兒個還請您說個子午寅卯出來,否則——就請踏著我的頭頂骨出營門吧!’”

  緊接著就是皇上的大笑,“這個老鄭,到了這個時候還和你玩心眼子!”

  別人還說了什麼,我已經全不在意,大叫一聲哥哥跳進屋子裡,果然見得我哥哥站在屋子中間,大馬金刀一條腿蹬在板凳上,正給我姑爹、王琅等人說書呢。

  東北的日頭居然沒有把我哥哥曬黑,他幾乎還是出京時那沒心沒肺的逍遙公子哥模樣,白淨的麵皮上僅僅多了幾分風霜之色。就我對此人的了解來看,只要安養下來不出三天,這一點風霜之色也能盡退,又是活脫脫一個貌若婦人好女的京城紈絝狀——

  見到我,蘇世陽也大叫一聲妹妹,奔過來就將我抱在懷裡,上下掂了掂,又緊緊地抱住我,大聲道,“親妹哎,哥哥想死你了!”

  皇上的笑聲追著過來,“世陽還是這樣率直豪邁!”

  我哥哥比我大了八歲,長相隨娘,文弱中帶了一絲清秀,可這性子……

  我姑姑生前就經常說,“世陽這要是我肚子裡爬出來的,那可就說得通了——和你們姑爹的癲勁兒,真是如出一轍!”

  也所以在這麼多皇親國戚家的小孩里,女孩兒,我姑爹獨鍾我和萬穗兩人,男孩兒,卻是只有世陽一直獨膺聖寵:在瑞慶宮中,他的舉止有時候甚至比我還能更放肆一些。

  畢竟是出嫁了的人,男女大防,大庭廣眾之下,似乎也要有所避諱。我掙動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哥!這麼多人都看著呢!”

  我哥哥根本不搭理我,他握著我的胳膊,仔仔細細地將我打量了一遍,才滿意地道,“你看你,心寬體胖,臉都圓嘍!”

  別人還沒說話,皇上就先大笑起來給我哥哥捧場,“死小子,句句不忘拍你姑爹的馬屁,還不都回來坐好,繼續往下說?”

  哥哥就牽著我的手,把我帶到了人群中央交給王琅,親自讓我在王琅身邊安頓了一個座位,這才又擼了擼袖子,繼續往下說。“姑爹說得是呀,我就在馬上揮了揮鞭子,我說老鄭,你是第一天認識我蘇世陽?安城咱們怎麼打下來的?外頭下著瓢潑大雨,晝夜不停我連著猛攻了八天,女金人的十三萬人馬就在下游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兩萬人抄了他們的老家——指望我蘇世陽按兵法打仗,老鄭你是第一天出來當差?”

  說到他的成名戰,眾人臉上自然而然都浮現出敬佩之色。我環顧了一圈,這才發現不但王琅和王瓏、王玲都到了,殿內甚至還有臨江侯他老人家,還有王瓏他自己的親舅舅陳大學士。

  ……得寵的皇親國戚幾乎都到齊了,就獨獨少了苗老尚書……

  王琅捏了捏我的手,我就把心思拋開,專心地聽哥哥繼續說書。“老鄭這一下也露了真章了,他和我交底:這些日子以來,蒙古人在邊境蠢蠢欲動,頗有和女金人結盟的意思。我一下就打斷老鄭,我說這些話我可不愛聽,蒙古人的事有王瓔在呢,那小子兇猛善戰。說到單兵對壘糙原步戰,連我蘇世陽都要自愧不如,有他在,蒙古人敢在東北的事上放一個屁?這幫龜孫子也別走了,等我打完女金回頭收拾他們!”

  分明生得一團俊秀,現在這股子跋扈飛揚吐沫橫飛的勁兒,看著……看著是真有幾分流氓啊!

  我忍住掩面太息的衝動,也不管哥哥說的是什麼,先仔仔細細看了他一遍,直到肯定我哥哥還是我哥哥,連毫毛都沒有少幾根。我哥哥的傳奇故事差不多也說到了尾聲。

  “就這樣老鄭也說不出什麼來了。我讓劉翠先往回趕,沿路安撫城防整肅守軍,免得被小蟊賊們撿了便宜,反而亂了後勤補給的陣腳。拉上火炮就直奔白城,女金人還在牆頭對我指指點點的,嘿,老子一看就樂了,你娘的,還當這是大雲土產的弱炮。我一炮轟過去就對準了老賊酋,喝,老傢伙半個腦袋立刻就被削掉了,什麼紅的白的,好像開了個染料鋪一樣,從千里眼裡看,再清楚不過了。半邊的眼珠子耷拉下來……”

  福王微微色變,從喉嚨里發出了一點聲響,捂著嘴奔到了後頭去。

  我一下回過神來,不免帶著笑意,又掃視了一番殿內眾人。

  像福王這樣從小到大在深宮婦人手中成長的小嬌嬌,年紀又小,當然是禁不得嚇的。我哥哥這幾句形容幾乎是從水滸傳里現抄出來的,也就只有福王會被嚇成這樣了。

  臨江侯和陳尚書都是一臉的興奮,黑白雙城能夠重歸大雲,簡直是一振幾十年來的低迷氣氛。讓我們大雲的君臣,一致都有了重開盛世的念頭。除了我這樣對國家大事沒有什麼興趣的女流之輩,男人們聽到我哥哥親自敘述起來,哪裡還有聽得不入神的?就連王瓏都變幻了一下坐姿,臉上現出了難得的興奮。

  再看看皇上和太子,我卻又怔住了。

  王琅渾身上下,都似足了屈貴人,也就只有一雙眼睛像我姑爹,可在這一刻,他們的姿勢神態,竟似乎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一樣……

  這對父子臉上雖然都帶了笑,雖然我姑爹笑在臉上,王琅他笑在眼底,但在笑意之外,似乎都有一股深深的擔憂與淡淡的惆悵,游離於這樣的大喜事之外。為這一份喜悅,帶上了三分的沉鬱。

  我一下就鬧不明白了:蘇家就算是有了這份功勞,看世陽的樣子,距離功高震主,始終有一段極大的距離。再說,現在世陽人才回來,不管是姑爹還是王琅,都犯不著上趕著猜忌他。就算姑爹有我看不透的心思,王琅也決不會在現在來猜忌我哥。

  那,他們又為什麼這樣心事重重的,甚至連神態,連情緒都這樣的相似……

  我又看了看王瓏——此人心思細膩,比我更懂得讀人的臉色,沒準他能揣摩個子午寅卯出來——

  可王瓏卻是早已經一臉的入神,似乎完全被我哥哥口中的故事給吸引了進去,進入了那個縱馬飛馳鐵血橫飛的江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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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下黑白雙城,當然有很多故事可以講,世陽一直很善於說故事,我姑爹也有無數的話要問,一直到掌燈時分,大家才移師到偏殿去吃飯。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姑爹也沒有客氣,灌了世陽幾乎整整一罈子上好的蓮花白,自己喝的也不比我哥哥少。連帶著王琅、王瓏等陪客,臨江侯和陳尚書等人自然也都醉了。我雖然善飲,不過當著長輩外臣們的面,卻不敢任性,只是陪著進了幾杯就不再沾唇。等到酒過三巡宴冷餚殘的時候,便趕快出面指揮宮人們,將快醉死過去的姑爹扶回去睡——老人家是一邊打呼,一邊猶自輕聲的笑。

  王玲早前一去就沒有再回來,王瓏的醉態也很安靜,只是趴在矮几上沉睡。倒是臨江侯要活躍得多,抱著個宮女似乎就不想撒手了。他老人家年輕的時候,這位小宮人或許還會又驚又喜,現在自然是只有驚沒有喜,小雞仔一樣地在老人家懷裡嘰歪亂叫。要不是柳昭訓也趕過來幫我安排,還很難將這個可憐的小丫頭,從臨江侯手中解救出來。

  陳尚書年紀也大了,這一番醉得出不去宮,也要找一個妥當的地方安排。王琅撐著半醉的身子去了一趟淨房,出來後醉態已收,他安頓我,“你回去歇著,我送世陽出去。”

  以我嫂嫂的性子,哥哥回京第一晚要是不能回家,她必定要大發脾氣,又是雙身子的人了。

  我就走到哥哥跟前,又留戀地抱著他的手臂蹭了蹭,哥哥甩了甩頭,摟著我口齒不清地說,“妹子,別,別這樣肉麻。改明兒接你和妹夫回家吃飯,你嫂子親自下廚……”

  我和王琅都笑起來:以劉翠的手藝,她的私房小菜,我們是真不敢領教。

  “你送哥哥出去吧。”我就打發王琅,“一會兒也別回來了,我從這裡直接回東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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