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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臨睡前二娘送到北屋的。
畫很簡略,卻入神,是自己與豐收同坐河邊的模樣。
豐收手裡捏著網兜,專心地俯看河水。可耳朵卻貼在自己膝畔。
她攥著秦豐收的袖子,記得自己當時是在責怪豐收又弄髒了褲子,怎么小白畫裡的自己,笑容那麼溫柔?
畫得真好看,往後尋個框子什麼的,可得妥帖釘住。
她唇角帶著笑意,拽了拽輕被,一蒙頭,沉入夢鄉。
阮氏本以為自己會做個美夢,沒想到夢裡又回到自己小時候,睜眼過後,夢見了什麼已經記得不太清楚,總之並不輕鬆。
她揉著發脹的額間出去採買。
一路行至草市,遇上看起來等在路口很久的那個身影,那顆懸在胸膛的心終於落在了實處。
是了,昨日過得太美好,真就像是一場夢呢。
她站著不動,眼看對方跑過來,恰如往日一般笑著喊了一聲『桐芳』。
第51章
很難形容當時自己的心情,阮氏看著近在眼前的這張面孔,一時無話。
對方看她不作聲,又連著喊了好幾聲的桐芳。
阮桐芳...她家裡給的名,其實挺好聽的。
但是人的運道不行,配不上這般玄妙的名字。
她扯回袖子,只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男人手裡空落,看她臉上冷漠,支支吾吾的:「桐芳,你還在生氣嗎?」
生氣?
阮氏愣怔片刻,思及上次與他見面,頓時明白他為何有此一問。
草市熱鬧,本就鄰近滿井村,她不想與他太多糾纏,落人閒話。
「沒有生氣。上次見面本就說的很清楚了,咱們之間一刀兩斷,就當這輩子沒認識過。」
男人急了,追在她身後不放:「怎麼就一刀兩斷了?那時我就說了,時機不到,硬接你到家,咱們兩個都討不到好果子吃!」
前塵往事本已埋在心底,阮氏私以為要活到七老八十,回顧一生時再論心跡。
可他偏偏陰魂不散,反倒指責自己。
阮桐芳怒極反笑:「時機不到?既是時機不到,你又來尋我做什麼?難不成眼下時機就正好了?」
男人卻一臉喜氣,「正是!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情。」他迎著阮桐芳疑惑的目光,熱切道:「秦家織機的生意日進斗金,咱們村里離得那麼遠,現在人人議論羨慕。」
「所以呢?」
男人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所以桐芳,咱們期盼已久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阮桐芳乍聞此言,眼前一瞬飄忽,很快鎮定下來,望向他貪婪的嘴臉,頭一回恨老天爺不公,是看自己命數不夠悽苦,又派了這人折磨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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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桐芳打小就不受待見。
不僅是她,整個村裡的女孩子少有幾個能被當人看待。
說她慫,她膽子偶爾也大,偷藏灶上糧米,然後到山上挖坑焙炸米花吃。
說她勇敢,挨罵受冤時,嘴皮子再哆嗦也不敢申辯一下。
這樣的性子活到了十一歲時,她幹了件在所有人眼中瘋魔了的事情——為一小匹木頭馬,追了弟弟二里地!
那匹木頭馬最終歸還給她,阮父氣得哆嗦,舞著胳膊粗的棍子照阮桐芳小身板就打。幸虧有人怕出人命,出手阻了下,若不然世上再無她這個人了。
怎麼就非得要那匹木馬呢?
阮桐芳瞧著眼前這人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冷不丁發問:「你今年有二十三了吧?」
男人愣了下,點頭說是。
「二十三...」她掰指頭來回點算了下,「從我十歲時候第一次見你,到如今,算來有八年。」
「八年吶...冬生哥哥,我有一個小問題,我一直都想不通。」她沒有哭,也沒有吼,卻覺得肝腸寸斷:「你對我全都是假的嗎?有沒有....有沒有一點點的真心?」
王冬生不耐煩地長吸口氣:「你怎麼又在問這個?我現在是說秦家的生意!你人在秦家,肯定知道不少內情,對吧?織機造圖能看到嗎?鋪里的銀子誰在管?哎,說著話呢,你怎麼走了?」
阮桐芳眸光死寂,轉身時再不留情。
是她貪心,去歲見的那一面後,就該死心。
她至今忘不了那一日。
公爹新去,她險些被二娘賣了賭坊抵債,誰知峰迴路轉,二娘肯放她安生離去。
那時自己揣著滿懷的激昂踏上奔向他的山路。
見到王冬生的第一眼忍了多年的眼淚不受控制地翻湧而出,她迫不及待地分享喜悅,告訴他從今往後自己是自由的,秦家給了她囫圇身,她終於能名正言順地留在他的身邊了。
她怕王冬生為難,知曉他家中妻子剛生下他的第二個兒子,主動承諾願意做他房裡的小娘。都不是平妻,只一個小娘,能當下人使喚的一個小娘罷了!
王冬生囁喏著搖搖頭。
他說:桐芳,你的名聲不好,我若是將你接回家中,往後還怎麼抬頭見人呀?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像是響亮的一記耳光,猛地扇在她臉上。
她再也支撐不住,惶然跌在地上,眼淚洶湧,哭得撕心裂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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