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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與我十分熟稔,沒等到我回話,就從上面跳了下來。
「可算出來了,要不是知道你的習慣,我早進去看看你到底是什麼情況。」他站在我身側拍了拍我的肩膀:「別在這兒傻站著了,過兩天山上有個集會,你去不去?」
院中樹下的石桌石凳乾乾淨淨,顯然有人時常使用。
我走過去時,樹上掉落一顆松果,松鼠正伸頭探看。
收回目光,我對眼前這個完全不認識的青年淡淡說道:「如果沒記錯,這是我家。」
「哎呀,有什麼關係,你我好友之間用得著分那麼清楚嗎?對了,剛才說的你去不去。」
「不去,沒空。」
青年面上浮現一絲啞然,很快轉為習以為常的無奈,他半個人趴在石桌上,聲音悶悶的:「你一直待在這裡真的不無聊嗎?我都要悶死了。」
或許是沒有察覺到我們的威脅,松鼠站在樹後,緩慢的接近那枚松果。
我看到它抱起松果聞了聞,飛快又回到樹上。
「不無聊。」
「算了,就知道叫不動你。」他從石桌上起來,毫不避諱自己的躍躍欲試,「集會應該有很多商販吧?也不知道會不會發現什麼新奇的東西。」
「聽說上次附近的大集特別熱鬧,山上雖然不比大集,應該也不差吧。」
「你之前不是也想去看看嗎?怎麼離得近反而又不去了?」
「那本書看完沒?過兩天我再帶兩本回來。」
他說的這些我都沒印象。
嗯,有些吵鬧。
我站在青年對面,有些模糊的視線里,他姿態瀟灑的坐在石凳上,說的眉飛色舞。
顯然青年對於集會也不甚了解,他只是好奇的猜測那些可能有的東西,然後試圖通過想像出來的事物改變我的主意。
夕陽餘暉燃盡,天邊將喑未喑。歸鳥被什麼驚起一片,我聽到風中葉落的聲音。
遠望群山霧靄朦朧,群峰在漸濃的雲霧中影影綽綽。
或許因為發呆的時間太長,青年不滿的叫了我兩聲:「那兒有東西嗎?發什麼呆呢?我在說話。」
「在聽。」
「呵,敷衍。」他氣悶,過了半天見我仍未說話,仍不住問:「所以你真的不去嗎?」
「就一次,再想想,可以嗎可以嗎?就當是陪我。」青年語氣可憐巴巴,再加上那副神態,令人很難拒絕。
回視他的雙眼,我突然產生一種近乎荒唐的感受,甚至有種就像他自己所說,眼前這個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人本就與我為友的錯覺。
其實我並沒有去過集市,總覺得那樣熱鬧的場合難以想像。城市商業街氣氛總歸不一,有些地方沒法化成一類。
不過,他之前是不是說,地點在山上?
「就是屋後那個?」他指向我身後,山路燈已燃起,山腰炊煙裊裊。
「那就走吧。」率先踏上山路,走了幾步才被青年趕上,他似乎有些意外:「你答應了?」
我覺得這很明顯,因此沒有回答。
小山包的路比想像中要長,疲憊感很自然的隨旅程變重。青年站在我身旁,和之前相比,一路都顯得格外安靜。
直到進入集市,他才重新活了過來。
我忽視困意跟在青年身後,看著他極不熟練的有些踟躇的與攤販交談。從一開始的拘謹到最後的輕鬆愉悅,遊刃有餘。
嘗試過一系列遊玩項目與食品,他看上去仍意猶未盡。
夜深時,集市也該散了。攤販留在原地吆喝,青年拉著我穿過人群,在離集市不遠的地方坐下。
遠方燈火闌珊,黑夜裡星星點燈,像夢一樣。
他很高興的說:「我已經很少體會到這種高興的感覺了。」
「只是看到,就會高興嗎?」
「不知道,你呢?」
我嗎?我站起來沉默不語,耳旁風聲掠過,似有蟲鳴交雜其間,然而困意更甚,眼前一切開始扭曲,萬物離我遠去。
前一秒睜眼還坐著的青年,已經變成另一種狀態貪婪而憎惡的盯著我。
他不是人,我早就知道了。
就像我知道眼前所見的一切都非真實,我知道自己來到無妄坡後就陷入了幻境。
也是,我怎麼會無緣無故生活在這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又莫名其妙多出一個好友。
這些虛無的幻影,在製造者達成目的後轉瞬即逝。
可是,無名者,你明明有無數種辦法削弱我對違和的牴觸,為何非要去通過一個我根本不感興趣的集市讓我降低警惕?
難道你會認為,我在期待嗎?
還是,那並非我的期盼,而是你的?
其實我的意願並不強烈,他反覆提及,恐怕除了誘殺之外,也曾憧憬過吧。
我不知道其他人經歷這種事後會有什麼感觸。
後怕?仇恨?憎惡?還是感慨萬千?
但那時我只是揮散眼前塵煙,跟在兩人身後平靜的走出這片被摧毀殆盡喪失生機的乾枯樹林,再沒回頭。
「你要殺了我嗎?」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黑影頓了一下。
它沒有回答。
很奇妙對吧,事實上從意識到自己置身幻境時,無論身體因威脅如何反應,我的精神始終平穩而放鬆。
它們似乎是兩個毫不相干的兩個系統管理,普遍意義上的情感,無論遺憾、滿足、喜悅,都不足以讓精神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