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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想像十五年前那樣,第二次被人拖下龍椅了。
皇帝不方便侍奉母親,理應皇后及皇子公主代勞。然而韋皇后要打理後宮,脫身乏術;安樂公主昨夜偶感風寒,怕去上陽宮給太上皇過了病氣;若是讓太子,也就是皇帝的庶三子李重俊去侍疾,韋皇后又不肯。
帝後不能擅離職守,那讓相王、太平公主去總該可以了吧?然而皇帝深知自己圈禁廬陵多年,比不上弟弟妹妹承歡膝下,得母親歡心。太上皇只是退位,不是死了,她手裡指不定還有多少底牌。若讓相王、太平接觸太上皇,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如法炮製,再發動一場政變呢?
皇帝忌憚弟弟妹妹,相王和太平公主同樣不願意去面對武皇。皇家的親情摻雜著太多利益,他們恨她,畏懼她,也模仿她。他們學著她的手段,第一次打敗了母親,不出意外這也將是唯一一次。品嘗過勝利者的滋味後,誰還願意回到舊敵面前,重溫昔日的卑微弱小呢?
宮裡為此吵成一團,每個人都說得一口漂亮話,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但總結起來,無非是不關我事。
李華章看著那些人相互推脫,忍不住感到悲哀。
替高宗,替武皇,也替大唐。
李華章收緊雙臂,從背後環住明華裳的腰,說:「她最初只是一個被廢棄的才人,後來變成新皇的昭儀,她不滿足寵冠後宮,步步為營,成了二聖臨朝的天后。有了權力她還不滿足,非要掀開珠簾,從太后變成女皇帝。而現在,她年老體衰,重病在床,兒女卻互相推諉,不願意見她。」
「這樣一個君王,不該如此落幕。」
明華裳已經明白李華章的想法了,她靜靜由李華章靠著,像一泓溫柔包容的水:「你想做什麼?」
李華章手指緊繃,那句話遲遲無法說出口。他想去上陽宮侍疾,這是他應該做的事情,無論作為臣子還是孫兒。他相信如果章懷太子在世,一定會拋卻所有事情,第一時間侍奉在母親榻前。
但李華章如今不只是他自己,更是別人的夫君。明華裳自由散漫,最厭惡束縛,他若去上陽宮,她該如何自處?
明華裳感受到他的糾結愧疚,主動說道:「你忘了,我們拉過鉤的,無論做什麼都要在一起。你想做什麼就做吧,我陪你。」
李華章心中百感交集,他何其幸運,能在失去所有家人後遇到她。語言已無法表達他的情感,李華章唯有更用力地擁住明華裳,啞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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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的病像一根刺,忌諱卻無法言說。宮裡正為此煩心時,雍王主動請纓,願意去上陽宮侍奉太上皇,雍王妃同行。
宮裡虛情假意的聲音一下子平息了,雍王是章懷太子唯一的子嗣,太上皇真正意義上的長孫,同時雍王在臣子家長大,和太上皇只有幾面之緣,兩人第一次面對面說話大概就是神龍政變當夜。雙方仇大於親,不必擔心太上皇借雍王生事;同時雍王又有最正統的身份,他去侍疾,不必擔心天下人拿著孝道指點。
皇帝仿佛解決了一塊心病,渾身一輕,連去後宮都更有興致了。相王府和太平公主府也悄悄鬆了口氣,雙方都覺得李華章是自己人,他去守著武皇,總好過韋皇后一黨。
在各懷鬼胎的讚譽聲中,明華裳收拾了行裝,連端午都沒過就搬入了上陽宮。
進上陽宮後,日子就不能像在雍王府那樣松閒了。明華裳每日天剛亮就要去給太上皇請安,毫無意外太上皇不給他們好臉,明華裳在殿外站一個時辰,連太上皇的面都見不到。運氣好的話,在日頭升高前殿內的宮女會出來,不冷不淡說:「太上皇身體不適,不想見客,雍王和雍王妃請回吧。」
明華裳自小嬌生慣養,被針扎破指尖都覺得自己要暈過去了,哪受過這種冷遇。幸虧有李華章陪著他,無論在殿外站多久,他都始終不離她左右。
這樣碰壁了許久,有一天夜裡,太上皇突生急病,李華章和明華裳匆匆穿戴好趕過去,又是叫御醫又是煎藥,足足折騰了一宿。天蒙蒙亮時,太上皇的病情終於平穩下來,太上皇服藥後,在藥物的作用下陷入沉睡。
明華裳一夜精神緊繃,片刻不敢懈怠,現在才能稍微放鬆,頓覺頭暈眼花,頭重腳輕。李華章看到她的臉色,十分心疼,他吩咐宮女好生看護太上皇,一旦太上皇醒來立刻通稟他,然後就送明華裳回去休息。
李華章把宮人都留在太上皇寢宮,兩人沒帶侍從,靜悄悄走向住所。
晨光熹微,上陽宮裡霧蒙蒙的,仿如天上宮闕。李華章一路無言,明華裳知道他心裡難受,挽著他的手安慰道:「別擔心了,太上皇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轉危為安的。」
李華章頷首,似乎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放棄了。
事到如今,他有什麼好說的呢?他初見太上皇時,她雖然高齡卻鬚髮烏黑,眼神矍鑠,神采奕奕,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帝王的自信;但神龍政變後,短短几個月她就老了,她兩鬢染上白霜,臉上的皮肉一下子垮了,身上出現老人特有的異味,最重要的是,她眼神中的光彩熄滅了。
殺人先誅心,莫過如是。若非如此,她怎麼會如此輕易被病魔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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