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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華章帶來的消息宛如驚雷,瞬間壓垮了太平公主的自信。她原以為女皇那麼平靜地接受了李華章是因為他救駕立功,之後李華章主動坦白,女皇被感動,故而大方地寬恕了此事。她壓根沒有想過,她一切自以為絕密的舉動,原本就是女皇棋局中的一環。
她在替女皇監視人時,殊不知,她也是被監視的一員。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攻擊才是最好的防禦。只要女皇一日還在皇位上,李家就永遠為人魚肉。她寧可賭上性命逼宮奪權,也不想再指望女皇的寬宥了。
太平公主的提議堪稱瘋狂,普通人聽到這些話要麼嚇得汗流浹背,要麼會被皇帝夢沖昏頭腦,但李華章不喜也不懼,依然冷靜問:「她是皇帝,掌控朝堂二十年,在朝中勢力深厚,除此之外她內有北衙禁軍拱衛京師,外有全天下的府軍供她差遣,還有不知多少只暗衛潛藏在水面下。我們拿什麼和她斗?」
「如果早十年,甚至早五年,我都不敢和母親為敵。」太平公主眸光緊緊攫著李華章,裡面的狂熱似有生命力,瘋狂蠱惑著其他人來和她共享無邊江山,或者共墮阿鼻地獄,「可是,她老了。她正值病重,許久無法上朝,魏王生病,二張兄弟在朝中怨聲載道,她對朝廷把控力大大減弱。而我們這邊,你握有京兆尹的實權,能隨時掌控京城動向;我在宮中安插了大量眼線,上官婉兒可以為我們所用;江安侯掌握兵權,他的兒子剛成了羽林軍四品將軍,雖然職位不高,但關鍵時刻能幫我們開宮門就夠了。兵權、政權、宮廷控制權,我們現在都有,不妨你我合力,發動政變,逼母親退位,提前將皇位歸還李家。」
李華章不言,太平公主繼續說道:「如今天時地利人和匯聚一體,這樣的時機千載難逢。我們不可能躲一輩子,現在不行動,以後就會比現在更輕鬆嗎?」
太平公主說了那麼多大道理,李華章都不為所動,直到最後一個理由才終於說服了他。
是啊,帝王心思是天底下最不能依靠的東西,指望政權平穩交接太奢侈了,如果最後他們依然要靠逼宮來奪權,那晚不如早,他們主動策劃政變,至少能選擇有利於李家的時機。
李華章終於開口,毫不留情道:「聖人初登基時,李家諸王在各地起兵,一齊征討周武,不到三個月就被她分而化之,各個擊破,隨後而來的就是針對整個李唐皇室的大清洗。現在我們行動,你怎麼敢確定我們內部會齊心戮力,孤注一擲,而不會像當年琅琊王起兵一樣,被叛徒出賣?」
李華章說話像針一樣,實在不好聽,但總是針針見血。太平公主靜了片刻,一字一頓道:「因為今日的李家,已不再是永徽年間的李家了。我,太子,相王,包括你,我們每個人都曾死裡逃生,都曾親眼目睹親近之人的死卻無能為力。仇恨,就是最好的凝聚力。」
她聲音哽了一下,難得帶上了哀慟之意:「二兄、薛紹死的時候,我空有一腔悲恨卻無能為力。我苦心經營十年,以為我終於不再是當年那個天真無能的李令月了,可是重潤被杖斃的那天,我發現我依然什麼都不能做。我終於明白,靠等是等不來命運垂青的,唯有出動出擊,才有資格上桌談判。哪朝皇室像我們一樣,東宮嫡長子、嫡長女只因為說了男寵幾句閒話,就被活生生打死?這樣的皇室,和亡國滅種有什麼區別!我寧願李家轟轟烈烈地死,也不想這樣窩囊的活著了。」
李華章眼前仿佛又浮現出李重潤和永泰郡主死那天,漫山遍野紅若鮮血的晚霞,他用力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裡面堅定果決,再無一絲猶豫。
他為人冷靜謹慎,每一條信息都要反覆求證,給備案做備案。但一旦他決定了什麼,就絕不回頭。
然而政變不是喊幾句豪言壯語就能成功的,最重要的是如何執行。李華章腦海里飛快閃過許多方案、應變、備選,最後卡在最關鍵的一步上。
李華章問:「政變最重要的就是保密,一旦走漏風聲就是滅頂之災。可是,她最擅長的偏偏就是搜集消息。我們要如何瞞過玄梟衛大統領的視線,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策劃政變?」
太平公主也沉默了,政變不同於尋常議事,軍隊、宮廷、朝政各方人手都要協調,這麼多人進進出出,玄梟衛怎麼可能注意不到呢?而且政變非常依賴時效性,時機差之毫厘則失以千里,這就要求關鍵人物必須保持通氣,需要有人及時在其中傳遞消息。
這裡面每一條都是玄梟衛監視重點,太平公主自己就建設過幾條情報線,最是明白夜梟的無孔不入。如今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最大的障礙,竟成了她自己。
這個問題一時半會想不出萬全之策,李華章道:「雖說上船的人我都挑選過,但說不定有漏網之魚。我們消失太久恐怕會引起有心人懷疑,還是先出去,此事從長計議吧。」
太平公主微微嘆氣,也只能如此了。太平公主從側門出去,李華章在屋裡喝了一盞茶,不慌不忙從前門離開。
船艙中鼓點跳得正歡快,不時傳來陣陣叫好聲。達官權貴沉浸在享樂中,沒人知道不久之前,這艘船上發生了一場足以改變整個王朝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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